第72章
谢无尘认认真真将白知秋方才的话品咂一番,认为只有最后一句能算得上人话。
但是“不学”两个字又说不出口。
那个音在他唇畔转了几周,最后被他嘴唇一抿,“咕咚”咽回去了。
白知秋温润的眼睛弯起,微垂的眼尾一勾,被街边灯火暖盈盈照着,几乎有了惑人的意思。嗓音和笑意一样,温温柔柔地:“想学的话,去找枚石子。”
这种笑谢无尘很熟,在碧云天上的时候,白知秋每次有什么坏心思了,面上总是这样温和无害,又略显狡黠的。
谢无尘转眸向周围看去。
苍郡奢华,路上铺的是这边特有的一种灰土烧成的石砖,清扫得干干净净。人群往来熙攘,车架“吱呀”碾过。放眼望去,琳琅满目,唯独没有白知秋点名取用的小石子。
“其他的可以吗?”谢无尘问。
“唔。”白知秋点头,“可以是可以。不过既然是向天问路,自然是与你我无关的物什最好。你若是用你的随身之物,问出的结果会更接近你的心思。”
“这样……”谢无尘似是在思考,而后,他自袖中取出一只阵盘,从上面抠了一颗玉珠下来。
白知秋:“……”
一言难尽心绪复杂的终于换了人。谢无尘如愿以偿欣赏到了白知秋难得的变脸,觉得自己真的没跟白知秋学到好,净学会欺负人的功夫了。
欣赏完,他甚至还好学不辍地问了句:“灵玉的话会有什么影响?”
影响就是你被逐出师门了。白知秋冷漠地想。
不过想归想,他还是伸出手,握住谢无尘手腕,少可的拿出了师门长辈该有的架子:“没有。”
“教过你的,静气凝神,用灵魄去感知。”白知秋道,与他臂膀相贴,“卜术只吃灵窍,在乎的是瞬间感知。这一类只关乎自己的小卦,在你心绪有动的刹那,便是结果最准确之时。”
在白知秋话音落定的同时,掌心玉珠乍然滚出。白知秋稍稍一怔,好气又好笑:“回神,不追寻不着了。”
谢无尘睁开眼,道:“你又唬我。”
白知秋不置可否。
灵魄的感知本便是很奇妙的,卜术又是其上一种新的体验。谢无尘说不清是自己的灵识附着在了玉珠上,还是玉珠引住了他的灵识。他可以清晰知晓玉珠的所在,好似被一根无形的线牵系往前。
玉珠滚到一个老人家脚下,被对方弯腰拾起。
“你们的东西?”老人家穿着厚重的冬袄,手中举一支草靶子,行动间有些显拖沓。长巾一直捂住口鼻,于是他的声音也不是很清楚。
“是我的。”谢无尘道,道声谢,又问道,“老人家,你的糖葫芦怎么卖?”
老人伸出粗短的手指,比出个三:“三文一支,五文两支,你要几个?”
白知秋饶有兴致地站在一边,挑眉。
“一支就好。”谢无尘摸出三文钱,“多问一句,老人家你今天从哪过来的?”
“我?刚从前边留仙楼来。”老人笑呵呵递过来一支,又转头看向白知秋,“你们两个一道的?”
“是。”白知秋回道。
“那去留仙楼坐坐喽,是个热闹地。去的公子哥不少。”
谢无尘看老人拖着步子走远,将手中糖葫芦递给白知秋:“走?”
“走啊,我还当你为着省那两文钱,不肯给我。”白知秋张口咬下一颗,含混道,“怎么,不喜欢?”
谢无尘看见糖葫芦就是一阵牙酸,即便外面的糖皮可以中和掉许些,他仍是爱不起来。
“不很喜欢,酸。”谢无尘道。
白知秋咬下第二颗:“尝得出滋味是好事,尝不出是会让人难过的。你先前问我,为什么不再修无情道。”
谢无尘觉得现在委实不太适合让白知秋追忆往昔。
“因为不想修了,多简单的问题。”白知秋不紧不慢补上答案,脚步一错跨过一道有裂痕的石砖,用糖葫芦在谢无尘面前晃了两下,道:“方才还高高兴兴的,现在怎么又拉下脸了?”
谢无尘目光不动,心道,你惹的。
某位小师兄的心思关键时候熟络得惊人,他偏头瞧了片刻,忽而笑了:“我那年也是这样,牵着师父在街上。路上遇见了扶楹仙师,她便买了两支糖葫芦给我和宇云。”
那时候白知秋已经十五岁了,站在杨雨身边不比她低多少。扶楹和杨雨在前面走,他便跟在后面咬糖葫芦吃。可是那东西吃进口中,却有些没滋没味。
其实白知秋记不清在河郡时,扶楹买给他的那支糖葫芦是什么味道了。毕竟记忆是会骗人的,尤其是小时候的记忆,愈发不可靠。
他只是觉得那种滋味很远。
他尝得出那种酸甜,却品不懂了。
也是那个瞬间,他才明白,杨雨曾经在他入道之时,告知于他的,“这一道又孤又绝”是什么意思。
未知之时,觉得无甚有异,最多是对诸般体悟淡了许些。知晓之时,却是惶恐又无措的。
秋风萧瑟,卷起的地上的砂尘。白知秋抬袖挡了下,换得白宇云不解地望过来:“师弟,怎么了?”
白知秋摇头不语,手却掐的生疼。
“所以,师父会收我为徒,大抵是因为我干净吧。没入过世间,未曾沾染红尘百味。”白知秋温声道,手指捻着糖葫芦签子转了两圈,看灯光在薄薄的糖皮上滚动。他收回目光,讶声道:“到了。”
一条街上,只看铺面,其实很难分出很大不同,还是得看幡旗。
但白知秋停下的地方,在周遭的铺子中实在是太过明显了——大红灯笼,纱幔飞扬,脂粉香气弥散在空气中,笙歌长传,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