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严重吗?”谢无尘低声问。
“天灾么。”白知秋说,眸光始终低低垂着,情绪都被收敛起来。他停了片刻,张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天灾也罢了,只怕我们被人牵着,无从破局。”
近年不好过。但凡大灾,必有疫病。宜州一带涝灾频繁,疫病早发了许久,医阁为此下学宫的弟子不计其数。
羌州干冷,在学宫存有的典籍中,产生疫病的次数寥寥可数。少有的几次,也没有宜州等地来的严重。
“白师兄是担心有人浑水摸鱼?”
白知秋答非所问道:“芜州以西的疫病,来得又狠又猛,挨着就要染。按照松月的说法,齐郡这一遭已经有了至少四月余,可现下看来,还算平静。”
取药的人不少,但没有恐慌,说明病症不算烈,勉强能算好消息。
他们偏着头低声说话间,前面那个人已经站起来,去药童那边取药去了。借着这片刻,郎中已经上上下下将他们斟酌了好几轮,还没等白知秋坐下,便开口道:“这位公子,久缠病榻,岂能在这般天气出门?”
白知秋脚步一顿,面色不变,没听见似的。他浅淡的目光微抬,在谢无尘面上一扫而过,又平静收回,俯身将一方纸页推过去:“我来抓药。”
郎中随意地将方子展开,看也没看先问道:“配多少单?”
“三百方,辛苦。”白知秋微颔首。
此话一出,郎中脸色有点不好看了,目光直挺挺落在白知秋身上,略有些不善意味。
白知秋要的方子与他们最近常开的方子差不多,真给配这么多,他们自己就剩不下多少了。
“三七,这位公子三十方。”郎中道。
旁边正在记账的小药童三下两下算完账,收完钱,“欸”了声:“公子稍等。”
白知秋好似没感觉到中间的剑拔弩张,眨了下眼,冲郎中绽出个颇为人畜无害的笑:“先生仁义,劳烦。”
“依我拙见。”郎中提笔,刷刷两下写完张纸,一起推给白知秋,“公子瞧着行动无碍,却内里空虚,少了许些精神。这一方多拿点,来得更对症。”
“是么?”白知秋淡淡反问,看着他的眼睛,只是道:“多谢。”
孰料,这人又倾身下来,轻飘飘将第一张捻出来:“少配些便少配些,这方不必了。”
白知秋表现惯了云淡风轻的模样,举手投足皆带着不言的端正。可或许是坐过高位,这种端正表现出来,说什么都像不容拒绝的要求。
旁边偷看的小药童给白知秋这一番动作看得目瞪口呆,嗯呐嗯呐没看出所以然,扭头去配下一单了。
谢无尘先去排队了,郎中却没看下一个病人,而是又喊住白知秋,道:“公子该是出身富贵人家,何必亲自来我这小铺子买药,”
“望闻问切,先生走了一个‘望’字便看岔了。”说着,白知秋竟然还把右手抽出来,挽起袖口,递到郎中面前。
郎中一瞥他收到左手的暖炉,懒得理他,冷哼道:“切脉就算了,当真切个活死人出来,我的招牌还要不要。”
白知秋弯眼,长睫低敛,看不太清眼睛:“我好好站在这呢,先生就要背个庸医的名号?区区担当不起。”
他说话完全没愧疚之心,说完便让开位置去找谢无尘了。
药童在嘈杂中听不清他们聊了些什么,但瞒不住谢无尘。他目光端审,看得白知秋说不上该心虚还是该好笑。
“你知道吗,”白知秋道,“你现在看我的神色,跟山暝才到碧云天,闯了祸时候,秦师姐看它的目光一样。”
谢无尘应付他多了,甚至应付出了经验,问道:“那你闯了什么祸?”
白知秋歪头:“我会闯祸吗?”
谢无尘果断点头:“你会撒谎。”
白知秋:“……”
他气笑了:“我几时说过谎话?”
谢无尘退一步,拉开二人间的距离,反问:“几时不说谎了?”
连续两天遭报应,白知秋觉得今夜需要观观星象,琢磨琢磨是不是命宫犯了冲。
“我无辜,平白蒙不白之冤。”白知秋道,“我今日对你所说的,不都是真话?”
谢无尘觉得真不真还得再议,毕竟白知秋现在的神色委实不算很无辜。
只是此时,他身上有些平日里少见的活气,谢无尘不想让他回到那种万事无所谓又恹恹倦倦的状态里,顺着话往下说:“从前说的呢?”
白知秋微微抬起一点脸,忽而没头没尾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什么?”谢无尘一下没跟上他的思维。
“我说,你是不是长高了?”白知秋虚虚抬手比划了一下,眨眼,“看你眼睛要稍微抬头了。”
这点差距太细微,谢无尘根本没注意到。
但谢无尘很快发现,白知秋之所以会轻易给人一种他很认真的感觉,是因为很多时候,他会丝毫不带攻击性地看着一个人的眼睛。
就像现在一样,半张脸都藏在斗篷绒毛里,一双桃花眼便专注到温柔,乃至近乎勾人了。
谢无尘目光垂了一霎,道:“我年后便及冠了,哪还能长?”
“二十三,窜一窜,怎么不能长。”
“二十五,鼓一鼓。”谢无尘学着白知秋的语气念,“白师兄而今的年纪,没有二十五岁吧。”
而今的年纪,仙道院的说法,说的是所用的外貌与身形的年纪。
成仙身的时间有早有晚,故而没人深究年纪,最多问问师从辈分,算不上什么冒犯的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