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文医生的友人。”白知秋颔首,“恰巧路过。”
“朋友啊……”老族长点了下头,眯缝的眼中却流露出一点太过清明的目光。白知秋微笑着与老人对视,不承认,也不否认。
“那早点走吧。”老族长没揭穿,又由李医师扶着顺着原路走去。
“白师兄。”谢无尘回到了白知秋身边,“你选的路,是怎么样的?”
“嗯?”白知秋没听清,目光没有一分一毫的波动,道,“给老族长再掐张引路符。”
“已经掐了。”
老族长一走,人群散去,纷纷飞雪中,终于真正安静下来。
唯一留下的,只有地上抱着女儿冰冷的尸身的男人。他终于感觉到了力竭,在一片空茫中,爆开一道痛苦至极的哭喊。
“可我的妮儿啊。”
那声音被肃冷的寒风撕扯着,嘶哑又苍老,满是哀伤和绝望。
白知秋抬步向他走去,微微垂下眼,在男人面前蹲下,拾起旁边掉着的一只锦囊,伸到男人面前:“你的东西掉了。”
男人呆滞地抱着怀里的人,目光一转不转。被褥下露出来的,是女孩子青白的上半张脸,沾了碎雪的霜白的眉睫,还有被风吹动的几缕发。
那是很小的一张脸,只有十三四的样子。那个年纪的女孩子,总是会让人联想到春来时掠过水面的燕。
可现在,她蜷缩在陈旧的棉衾中,小小一团,孤零零的。
白知秋始终蹲在原地,仿佛有无尽的耐心,稳稳地将手悬在风雪中。
过了很久,男人终于僵硬而缓慢地抬起头,颤着手接过锦囊,又过了好一会,才把锦囊放到眼前,喃喃自语道:“是,我的,我家妮给做的……”
他很用力的眨了几下眼,一边挣扎,一边哆嗦着嘴唇,认真地看着白知秋,哑声道:“你救救她……”
他怕白知秋听不清似的,抓住他的手,一遍又一遍重复:“你救救她……”
很多时候,人惧怕生死,是因为惧怕离别。
没有人知道跨过那一条界限,在另一边等着自己的,是什么。
白知秋温和地垂着眸,目光始终是温润而冷淡的。那种平和到了极致,就变成了彻底的冷漠。男人求了好半天,来来回回说着话,始终脱不开一句“救救她”。
可所有的话都没有换到回复。
很久很久,他才终于明白这个事实似的,一下脱了力,瘫坐在地。令人扎心的痛苦和木然慢慢地流动着,浓浓地绕着他们。
谢无尘突然觉得难以呼吸。
怎么就能突然没了呢?
家破人亡之际,都没有体会过的悲意,铺天盖地向他卷了过来。
人生有四大喜事,就有四大悲。悲伤之事中,又是事事与生死相关。
战乱、疫病、天灾、人祸,它们又来得那般随意且随便,轻而易举就能带走无数人的性命。
“葬了她吧。”白知秋低声道,“黄泉道上清算一生恩怨,今生福报留得多,来世能生个好人家。”
不知道是哪几个字提醒了男人,也彻底击溃了他。他慢慢蜷起身,越蜷越低,哭出了声。
“节哀。”白知秋道。
这两个字,从今早到现在,他来来去去听了不知道多少次。每个人都在劝他“节哀”,每个人都在担心下一个裹进草席的,会是自己。
明明昨天晚上,他的女儿满心欢喜地同他讲,下了雪就可以堆雪人了。可一夜忽过,一切都成了虚渺的妄想。
他求了祠堂这边所有的医师,可他们只会警惕地要他离他的女儿远一些,还要烧掉她用过的东西。
他不同意,其他人又闹了起来,他悄悄地混在其中,想要离开祠堂。
至少,他想将她好好葬了,葬个有风有水的地方,没准下辈子能投个富贵人家。
男人抬起通红的眼睛,盯视着白知秋。
可白知秋无视了他近乎于求救的目光,只是低低地说:“我也遇到过一场疫病,死了很多的人。有多少呢……整个村子,都烧成了飞灰。”
“我那时候想过,怎么没人来救救我们,我们也想活着……只是,老天大概是不想给我们这个机会。后来,我走过了很多地方,遇到了又一场疫病。”
白知秋说话的时候,声音很低,像是讲述故事一般。
可男人觉得摄人。
面前的男子从眉眼来看,不过二十多岁。可是他说话时候的语气,还有冷静到冰寒的眸子,都好像见惯了沧海桑田,悲欢离合。
“那一次,所有人也死了吗……”
“那一次没有,有人救了他们。”白知秋弯了下眼睛,眼底毫无笑意。他向点灯的祠堂望去:“她能不能救你们所有人,我不知道。但至少,她为了这件事,愿意拼上自己所学的一切。”
“活下去从来都不是某一个人,或者某一些人的事情。你们自己总会救你们自己。”
白知秋站起了身,招手示意谢无尘先带男人找个地方避风,自己则向祠堂走去。
作者有话说:
为什么会有人想不开半夜忍着头疼码字呢……
因祸得福,明天得了假不去实验,周末把作业交上就行。估计周末下一更。
感谢观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