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最前面讲台的正上方悬一方牌匾,瞧不大清,却自有一副大气肃穆。大概这段记忆在谢无尘记忆中虽重要却不甚清晰,白知秋接上了之前没来得及问的话:“上哪听的胡话。”
“是胡话么?”
“也不是。”白知秋给他一句话呛回来,状似无奈地笑了下,“你若用仙门的标准要求学宫,太严苛了。”
谢无尘目光紧锁在第三排最右侧的小童身上。
他是这幅场景里唯一一个清晰的存在,此刻表面上整齐捧书,一只手却缩在书后,逮着空嘶嘶哈哈地吹气,眼睛红了一圈,犟着没肯掉泪珠子。
入境者会同幻境中的自己共感。
谢无尘很快地眨了下眼。
他错了视线去看白知秋,转瞬后,又错了回来,聊笑一般道:“我不喜欢这里,夫子教书,我就在下面偷偷念‘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常常气得他们要打我。”
白知秋静静地看着他。
“他一拿戒尺,我便往出跑。”谢无尘极少地笑了,转瞬即逝,眼中的光随着黯淡下去。
他在前面跑,夫子带着人追在后面抓。
老学究一身长袍宽袖,追不上年少且活泼的小孩。
不过几岁的小短腿也跑不快,还要担心跌跤。
追到最后,那老学究拎着书,气得吹胡子瞪眼,指着他,抖得下一瞬就能昏过去似的:“成天学的什么歪门邪道……岂对得起自己门楣……”
他被这一句说得站住了脚,不声不响地,死死盯着夫子。
“有辱门楣……”谢无尘目光落在那不过八岁的孩童身上,“可我有得选吗?”
晚上回去,母亲把他叫进屋里,轻声询问原因。
他不高兴,不想去了。
母亲蹲在他面前,扳正他的脸,问:“书也不想读了?”
谢小公子不高兴地要扭头,又被母亲扳回来,几次不行,终于肯闷闷解释:“我不想去。”
他不喜欢宫墙内的气氛,对他而言,里面代表着压抑,逼得他想逃。
谢无尘叹了口气,敛了眸,开玩笑似的讲:“我肯去宫中,也是曾听闻,朝中有一位仙人。”
朝中有天文官,称司天监,掌管天文历法,测算星象四时,知晓五行变化,连皇帝都得敬让三分。
凡间流传的风水堪舆之术也多了去,窥探世间规律的事情并非只有仙门在做。故而,谢无尘说出这句话时白知秋并未特别惊讶,用疑问的语气“嗯”了声。
“是谁?”
“在宫中,只知道有这样一位仙人。”谢无尘从透出窗口的暖黄的光芒上转开眼,轻捻着手指,“宫里的几个小皇子据说见过。自打一百多年前便出现过,至今容貌未改。”
白知秋愣了一下,继而微微蹙起眉。
只是下一瞬,这片场景亦被谢无尘撕裂。
对于白知秋而言,幻境并非全无影响。他觉得自己好似被谢无尘挑起了细微的情绪,很淡泊,好似风过湖面。
在谢无尘的幻境中,还有一个与他相关的人。被挑起情绪便很容易勾起自己与那人相关的场景,白知秋收了心绪,听谢无尘又提了一声:“现在想来,朝中昏聩,若那人真是世外仙,岂会与他们同流合污。”
这话倒是把白知秋听笑了。
他没发表评价,再次向四周观察着。
这地方长长一条街巷,官道平整,一眼看不到头,人也不见得少。铺面高低错落,各色幡旗沐浴在夕阳余晖中,迎风招展。
谢无尘正要从长幡下过,被幡尾触到脖颈,才发觉自己已不是跳起来都碰不到幡尾的小孩了。
人影熙熙,配合着扑面而来的言语,他们从清冷的寒夜,一下子就落入了满是烟火气的黄昏。
白知秋抬手拨开长幡,侧身走入茶馆。
谢无尘先一步,此刻再看白知秋,再想起方才聊起的仙人,恍然觉得,像白知秋这样的,才更接近仙人一些。
哪怕在市井闹市中,他一举一动,依然带着一股子世外雅客,不慌不忙的从容意味。
“看我做什么?”白知秋视线本来不在茶馆内,他朝长幡后的街巷看了一会,此刻一转过眼就与谢无尘对了个正着,他好笑又好气,问了一句。
就是这一句,让谢无尘品出了不一样的意味。
这句话不像斥责,更像是乍然相遇时一句招呼。他还是那个仙人,却没那么渺远了。
谢无尘思忖道:“白师兄,你会被幻境影响吗?”
白知秋这下是真的好笑了:“我分得清。”
我也分得清。谢无尘心里念道,只是,就是觉得,你方才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好像有一点难过,和说不清从何而来的怀念。
谢无尘没将这句话说出来,而是转头道:“这应该是先生收我为徒的那一日。”
在白知秋开口问话前,茶摊边老柳树下,说书人醒目一敲,长长地叹了一声,起了调:“要说那一百四十年前,妖师出世,自称为来自五河八堑的仙人……”
谢无尘一怔,再看向白知秋。白知秋心思却不在他身上,而是偏了头去望那说书人。片刻后,白知秋征询似的目光便过来了。
“那日说书人说的可能不是这个故事。”谢无尘在白知秋开口前回答了他,“其实我记性没有那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