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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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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顿了一刹,抬起头,问道:“在白师兄眼中,何为‘常’?”

白知秋又将双手叠了回去,转眼向他望来,抿了抿唇,似是不太想继续说话。

谢无尘本以为白知秋想忽略他这个问题,因为他很明显地想要进入噤声的状态。可片刻后,白知秋收回目光:“日月星辰瑞历,四时寒暑,光阴轮转……便是‘常’。‘无为’非‘无为’,求道,求的是道之上的‘无不为’。”

他声音平淡,很轻,听起来让人很舒服。不知怎的,谢无尘看向了白知秋的手,追问:“灾祸不以人定,天行非时刻有常。那时,白师兄以为如何?”

白知秋一顿。

自浮州大雪一夜冻毙数百人始,数年来灾祸不断。今年又是灾年,松州蝗灾,宁州涝灾,千里良田颗粒无收,饿殍遍地。去岁北函关兵败,本便贫瘠的浮州被抢掠一空,待到冬日又是难熬。

学宫并非绝对与世隔绝,人间的消息知道的很是详尽。

在人间处,现下正是秋收时候。若是没有这些天灾,清晨日头尚未升起之时,便有农民披衣戴笠,走入田间。

谢无尘在偷换概念,那名师妹想问的是学宫为何不愿对人间施以援手,被白知秋截了,他便换了个问法。

谢无尘的手放在腿上,一下一下敲着。他瞧着白知秋,瞧他素白瘦长的手,还有指节处因长久握笔生出的一点薄茧。

这是个没吃过苦的人。谢无尘想,他是天上仙客。

仙客,这个词本身就代表干净和渺远。

也代表不染世事不沾尘埃。

但他又想听白知秋回答这个问题。

白知秋终于回了神,他重新将笔握入手中,眸中神色更疏离了:“天行有常,你当如何?天行无常,你又当如何?”

“你能如何?”

谢无尘哑然。

你能如何?

四个字,极轻,缥缈无定。

砸下来的时候却有雷霆之重。

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天地间,人生如微尘,渺小如蝼蚁。一生百年,也不过在白驹过隙间消散无踪。

谢无尘回答不了,若他能够回答,能够做到,现下他不会出现在学宫。

若天行有常,浮州不会遭遇那场足矣击溃北函关的大雪;若天行无常,以凡人之力,该如何去抗衡?

天行有常,天行无常。无论“有常”还是“无常”,都远远不是他们可以考虑,能够做到的。

白知秋垂着眼睛,手指虚虚点在宣纸之上,长睫垂落,鸦羽似的,尽数掩去目中神色。

“不如何。”谢无尘听白知秋道,像一声叹息。

“可为者常成,行者常至。”谢无尘轻声反驳。

白知秋掀起眼皮。

谢无尘被他瞧得一惊。

白知秋的神色太淡了,淡至深处,近乎于空。他在白知秋的注视中,再一次想起夜晚月色下寒雾弥漫的冷湖。

他难以通过白知秋的眼睛去窥探到什么想法。

“是啊。”白知秋很轻地答道,声音顺着风,淹没在林木的飒飒声中,“天行无常,有何不可为?”

谢无尘后知后觉地在白知秋身上觉出了一种落寞。

他的眼睛是笼着雾的,无论如何都看不清。那层雾成了一道幕帐,于是连廊外的树影日晕都一道被拦在其外。

不是不高兴,是难过。

一种细细密密的难过,像如愁丝雨,蚕茧一样将他包裹在其中。

就在谢无尘以为白知秋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别过头,收敛起自己的一切情绪和外在。再转回来时,已经变回了那个谢无尘熟悉的,不动于声色,冷淡平静的白知秋。

身上一瞬间的锋锐褪得干干净净。

辰时的太阳已然升高,透过斑驳树影落下的阳光略有刺目,蒸干了草叶上的露水。虫鸣声淡了,从遥远处传来,稀疏几道。

随着日影升高,走廊中睡得昏昏沉沉的学子也醒来了,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交头接耳。

白知秋坐于上首,看着这一切。

他眼中的温和也随着目光的落定而落定。

可谢无尘还是觉得白知秋很冷。他好似是在仰望一个立于冰雪之巅俯视世间的人。那个人长久立于那处,因为立了太久,站在了世间之外,成了一道剪影。

他的温和是给世间的,是给每个人的。

只有他一个人是孤寂的。

没有人碰得到他,甚至不会有人会抬头去看看他。

“总会有人力可及之处。”白知秋道。

他讲完这句话,收了纸笔。起身,细细理好自己的银袍长袖。

“下课吧。”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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