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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嘴,韦新罗。”制止他的人语气冷峻,“这是主上的决定。”
韦留衣听上去不以为忤:“我只有过一个妹妹。”
“也是,论起来,他怕是也得管主上您叫舅舅呢。”
我看见韦天裳的手动了,他左手搀着韦留衣,长刀悬在腰间,右手里并没有武器,只是从衣袖里轻轻顺了一下,指尖上露出一点闪光的硬质,不是刀刃,也不是箭镞,我看不懂。但韦新罗的贫嘴寡舌在那一刻戛然而止。
韦留衣听上去仍然平静而清悦:“跪着出去。”
他说完就扶着韦天裳走了出去,头也不回,更没看我一眼。其他韦家人迅速围拢上去,将他护在中间,我面前只剩下唉声叹气的年轻男人。
他没有韦留衣美貌,也没有韦天裳冷漠和高挑,五官平淡得分不出偏东方还是西方,都像一点,又都不像,睫毛倒是异乎寻常长,眉心有一颗小小的褐色痣。
他的眼睛是绿色的,死水微澜的那种绿,和他那挑衅而愉快的声音简直毫无关系。穿雪白的织银丝绸缎外衣,腰身很细,腰上和胸口挂了几串款式别致的银饰,戴法尤其时髦。
我想拿那些银子勒死他。
名叫韦新罗的维奥雷拉跪着,扭歪了头看我,我不知道他要怎样,做些什么,或者怎样出去,韦留衣叫他跪着出去。他果然动了,用膝盖,心甘情愿往外磨蹭,一眨眼已经到了门口,一种非人的姿态和速度。有一瞬间我忘记了欲呕的恨意,盯着他看,很难说没被这个诡异又驯服的生物激起好奇和吓到。
他突然回头冲我笑了一下,我有所预感,本能抬起手遮住面孔,闭上眼睛。再睁眼时,他已经窜了回来,带着一卷腥气的旋风,就停在我眼前,脸对着脸,跪着也比我矮不了许多,衣服上没有血迹,身上全是血味。
我相信他手里是有刀的。
韦新罗盯着我手腕上浸血的黄金蛇骨链,眼神动了动,深绿的漩涡向内幽幽缩回去。他咝咝地说:“你有本事就一直带着它。”
你要知道,龙的诅咒是一定会应验的。
我回答他:“你有本事就不要死掉。”
因为我一定会来杀死你和你们的。
这一部分我没有讲给祖父,尽管他反复追问,详细到了左右旁听的家族长老们似乎都露出几分尴尬,羼杂几分不忍。无他,祖父的提问几乎全部关于那些韦家人,他们的名字、长相、口音、衣着、武器、彼此间的关系与可能的暗示性细节……我能记得的一切。但他没有问起我父亲,在弄清楚我母亲是如何被吓疯时,也只是叹了口气。当然他明白,韦留衣和韦天裳亲自出马,很少人——目前为止,是没有人——有机会全身而退。而我要到后来才知道,那两个看起来样貌还蛮年轻的男人,就是韦家这一代的当家尊主和他的龙牙会总座。
“巴尔托洛梅奥。”祖父说,沉重地挥一下手,“去你自己的房间。”
身为嫡系嫡孙,本家大宅里自然从来都有我的位置。但我没有动,仰起脸,看着祖父阴云堆叠沟壑分明的脸,我问,“庆歌怎么办?”
所有人都变色,除了祖父。“那是什么?”他问,居然和韦留衣提了同样问题。
我回答:“弟弟。”
这一个词究竟引起多大惊骇,我不知道,也不想关心其他人的表情,没有人关心我的父母,以及奥尔加,那他们会在乎庆歌吗?我只有六岁,我不懂罪孽和清白如何衡量,只明白欢喜与悲伤的价值。父母给我快乐、自由和力所能及关爱,奥尔加给我新鲜奇异阅历和一个可爱弟弟,他们没有一个人伤害过或想伤害我,因此我一个都不想失去。
毫无疑问我的标准是自私的,但你又如何苛求这样的我懂得现实?我还小,不明白庆歌的存在对这个家族意味着什么,对我又意味着什么。我只记得他曾经用肉嘟嘟小手大力攥紧我手指,手心像一朵娇嫩温热水泡,咿咿呀呀对我大笑,没长牙的粉红嘴巴是甜美半开的大马士革玫瑰花。他不仅没有伤害过我,他比我更易被伤害。
祖父说:“带走他。”对着他的管家,一个最能听懂他用意的人,头发灰白,面无表情,某些时候,这种冷漠比佐伊·维奥雷拉——我是说,韦天织——的懵懂发呆更令人感觉恐怖。
我整个身体往地板上坠,试图吊在管家手臂上撒赖,却忘了这里不是热那亚。祖父连一个眼色都不需要,我已经被强拖起来,丢给仆人,我对此极不服气,探出手抓着离我最近的不知哪条手臂,狠狠一口咬下去,听见本能惊呼。没有人会想到阿雅克肖家的嫡孙还有这个本事,长老们轻微的吸气与啧声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