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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萨尔兰此行酝酿着怎样的筹谋，中秋当晚，宴席依然如期举办。酉时正，百官于宫门口列队等候时，殷策却不慌不忙地坐在勤政殿中，慢慢饮着一碗鱼羹。

“皇上说了，宴席是光禄寺准备的，多是场面菜，中看不中吃……唯有一道螃蟹最好，配着新酿的桂花酒，肥美又应景，只是蟹肉乃大寒之物，王爷身子不好，不宜多食。”

素辛一边摆着菜碟，一边絮絮叨叨：“皇上还说，入秋后，晚上有些寒凉，王爷若是禁不住，略坐坐就回宫歇着也好。”

议政王于朝堂军中权威极高，又兼生性内敛、不苟言笑，轻易无人敢与之玩笑。然而勤政殿上下却知道，议政王性子最好，每每宫人犯错，但凡求到他跟前，多半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正因如此，素辛才敢不厌其烦地叮咛唠叨，恨不能将殷策一双耳朵念叨出老茧来：“王爷身子不好，若有人寻您拼酒，千万莫要应下，只管交给陛下——脸面是一时的，身子才是自己的。”

殷策知道素辛是好意，正因为感念这份心意，所以能包容无心的冒犯，甚至还顺着话茬玩笑道：“我记下了，要是有人敬酒，便让皇上替我饮了。”

素辛抿嘴一笑，还没应声，就听内殿传来慕清晏的笑语：“替你饮什么？”

殷策循声抬头，只见两旁宫人打起珠帘，女皇袅袅婷婷地走了出来。因是出席夜宴，她穿了大红织金的锦裙，外头套着真红大袖衫，长发绾成庄重的高髻，戴一顶小小的金凤帝冕。

女官在她眉心点了大红花钿，艳烈的色泽衬得眉眼熠熠生辉。莹白耳垂戴着一对赤金嵌红宝坠子，行动间静若渊水，纹丝不动。

那是宫中贵女自小练成的“莲步”，走来意韵姗姗，分毫不差。慕清晏虽然私下里不着调，真到了场面上却也毫不露怯，华贵的打扮衬着通身气度，好似天生该生在朱墙下、长于御园中的牡丹，金尊玉贵、精雕细琢，见不到风霜，也受不着雨雪。

唯有殷策知道，华贵娇柔的外表下，那根脊梁骨有多坚多硬，纵然是面对北戎屠刀也不肯低头。

议政王眼神微闪，忽然掀袍拜倒：“臣殷策，恭迎圣驾。”

当年最困顿的绝境中，是眼前的天家贵女将他拉出深渊，自那一日起，殷策便卸下高傲和锋芒，心甘请愿地俯首称臣。

慕清晏似乎明白他的心思，将人一把拖起，踮脚替殷策理了理袍服：“知道我最喜欢你什么？”

殷策被这声直白的“喜欢”戳了心窝，耳根泛起细微红痕：“臣愚钝。”

“你会对人叩拜，但是这里从不曾弯下，”慕清晏伸出一根玉白手指，点了点殷策心口，“我大胤朝堂的定海神针，还是有些傲骨得好。”

她扭头对殿外吩咐道：“议政王劳苦功高，身子又一直不大好，传朕旨意，自即日起，许其见君不跪。”

一旁的素辛目瞪口呆，饶是早知道女皇对议政王用情匪浅，慕清晏依然有办法刷新她的底线。

殷策亦是震惊不已，下意识推辞道：“这万万不可！臣蒙天子恩德方有今日，若再得寸进尺，怕是有倚功造作之嫌……”

他话没说完，慕清晏已经毫不客气地搂住他脖颈，抬头在他唇瓣上啄了下，顺带将殷策没说完的后半句话堵了回去。

素辛忙不迭背过身，只觉戳在一旁的自己碍眼得很，恨不能将自己团吧团吧塞到床底下。

直到最后，议政王还是没能拗过牛心左性的女皇，勉为其难地接下旨意，从此成了朝堂见君不跪的第一人。

可想而知，当听说权倾朝野的议政王再得嘉赏，有权见君不跪时，文武百官是何反应。幸而今晚不仅是中秋佳节，更是北戎使团的接风宴，没人愿意叫外人看笑话，哪怕心里的不满已然逆流成河，当着北戎女王的面，依然只能自己憋着，容后再说。

女皇对百官的识时务十分满意，连带看下首的萨尔兰也没那么碍眼。待得宫人倒了酒，她主动举杯，对萨尔兰遥遥一敬：“殿下远道而来，车马劳顿，想必很是辛苦。朕敬殿下一杯，自此大胤与草原结为兄弟之邦，永不相负。”

没人将这番花团锦簇的场面话当真，然而两国饮宴的场合，也不会有人傻到当众揭破这层窗户纸。萨尔兰笑了笑，同样举杯，与慕清晏隔空碰了下：“女皇陛下的盛情厚意，我等铭记在心。”

两位女君带头作戏，底下人不管能不能饮，都得陪着喝完这一杯。殷策刚一沾唇，就发现酒味不对——入口甘甜馥郁，酒味却甚淡，甚至有股隐隐的玫瑰芳香，竟是素辛领着宫人酿的玫瑰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