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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晏借着铜镜张望一眼，见宫人们各有各忙，谁也没往这边打量，于是飞快抓过殷策的手，送到嘴边亲了下。

殷策含着温和笑意，曲指在慕清晏额角处轻轻敲了下：“没规矩。”

慕清晏冲他扮了个鬼脸。

清远侯没给女子描过眉，却有着不俗的丹青笔法，一开始显得生疏，待得上了手，居然挺像回事。慕清晏对镜照了照，心里喜欢，嘴上偏要找茬：“怎么是远山眉？朕平时都是画柳叶眉。”

殷策不知从哪看来这些——兴许是年少时耳闻目睹，也可能是早知道有这么一天，见缝插针恶补的，此时说来头头是道：“柳叶眉温婉端庄，确实是贵胄女子爱用的花样，但臣以为，远山眉细长舒扬，看似柔婉，却不失棱角，更符合圣上九五至尊的身份。”

慕清晏故技重施，嘟嘴去亲殷策，谁知清远侯早有准备，在她即将蹭上的一瞬旋身避开，叫女皇扑了个空。

“皇上这随时随地轻薄下臣的习惯可不大好，”殷策似笑非笑地睨着慕清晏，“您是一国天子、九五至尊，当着底下人的面，也该注意些体统分寸。”

慕清晏根本不将清远侯的数落放在心上：“殷帅倒是个体统人……你昨晚留宿勤政殿，在帐帏里逞威风时，怎么没想起这两个字？”

殷策下意识回头一瞥，只见宫人们都不乏眼力见，知道这二位有体己话要说，远远躲在殿外。他于是放下心来，在慕清晏脸颊上轻拧了把：“天生一张不饶人的利嘴，真不知颐宁宫是怎么养出来的……”

慕清晏端详着镜子里的殷策，这位在宫中倒似比侯府中更自在些，未着朝服，只穿了件家常便袍——那是清远侯被困宫中时仓促裁制的，不敢用太贵重的料子，但也差不到哪去，是最上等的湖丝，轻柔滑腻，淡青上隐着疏疏的竹叶暗纹，仿佛披了满身苍劲翠竹，疏朗淡远中自有一脉硬气，衬得上清远侯的人品。

慕清晏本想叫殷策换件衣裳，临了又改了主意，实在是这身打扮太衬清远侯，乍一看像是温润端方的谦谦公子，仔细分辨，眉间却横亘着一段锋芒，好似尘封多年的宝剑终于出鞘，只一个照面，就已寒彻天地、光耀千古。

慕清晏喜欢看殷策意气风发的样子，上一世清远侯蒙冤枉死的结局是她心口一根难拔的刺，她在这个吃人的世道中殚精竭虑艰难求存，无非是想让不得见太平的将军亦能安享风月清平，如今君临天下、手握权柄，总算将悬在殷策头顶的屠刀稍稍挪开少许。

想到这里，慕清晏心情大好，早食也用得格外畅快——四样点心两甜两咸，分别是松黄饼、豆沙卷、火腿烧卖和鹅油酥，三样小菜则是香椿豆腐、凉拌金针和野鸡瓜齑，配着熬得浓香的粳米粥，十分可口落胃。

早年太后当政时，绝瞧不上这样的清粥小菜，每顿饭少说要六七十道菜，光讨口彩的吉祥菜就得耗费十来只鸡。慕清晏不喜这般奢靡，殷策也一样，两人就着家常小菜，吃得有滋有味。

慕清晏将野鸡瓜齑拌在粥里，只见清远侯低垂眼帘，慢条斯理地续上昨晚打断的话题：“臣仔细想过，周思远的这份折子确实不妥，皇上若有为难，直接驳回便好，不必有所顾忌。”

慕清晏用筷尖挑着粥里的甜酱瓜丁，咬得咔嚓响：“哪里不妥？”

殷策：“臣手握兵权，已是武侯中的贵无可贵，若再嘉赏，确实会落人口实。皇上不妨押下折子，再重赏西北将士，这样便能……”

慕清晏将筷子拍回案上：“凭什么！”

殷策：“……”

慕清晏余怒未消：“你驰援京城在先，逐退北戎在后，哪一样不是不世功勋？凭什么押下请赏奏疏？朕坐在这个位子上，不是为了让你受委屈的！”

素辛领着一干宫人候在殿外，耳听得女皇大发雷霆，连筷子都摔了，不禁吓了一跳，忙齐刷刷跪倒，口中道：“皇上息怒。”

殷策失笑，回头吩咐了声：“没事，是皇上不小心摔落了筷子，不必紧张。”又捡起玉箸，仔细擦净了，塞回慕清晏手里：“多大人了，还耍小孩子脾气，看把人家吓的。”

慕清晏翻了个娇俏的小白眼，到底记得正事，说道：“周将军的折子是昨日一早呈上的，不过正午，消息就传得沸沸扬扬，明哲不觉得奇怪吗？”

殷策出身武侯世家，早年间为了避嫌，轻易不过问朝堂政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对京中水深一无所知——鬼门关前走过一遭，再懵懂的人也该明白人心叵测、防不胜防的道理。

“阿晏的意思是，有人藏身幕后推波助澜？”殷策垂眸沉吟，刚想放下筷子，碗里却多了一个火腿烧卖，抬头就见慕清晏眯着眼，对他笑出满口小白牙，“不错……煽风点火、推波助澜，确实像是世家一派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