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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上仁爱圣明,本是名正言顺的天下之主,”萧霁肃然道,“末将与麾下不过是顺应天命,拨乱反正。”
慕清晏不喜欢君臣奏对的口吻,但她听出萧霁的诚恳,知道这番话出自真心,因此没说什么,只是对萧统领笑了笑。
“我从不信天,更不信命,”她改了称呼,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着堪称大逆不道的言辞,“所谓天命,不过是由人缔造,少了你们,天命也只是筑在浮沙上的堤坝,看似雄浑壮阔,其实禁不住一个浪头。”
慕清晏理了理袍袖:“走吧。”
萧霁会意,扬声吐息道:“圣上还朝,群臣出宫迎驾——”
萧霁这一嗓子蕴含内力,听着不甚响亮,却穿透了偏殿殿门,清晰抵达每个人耳畔。
大理寺卿袁钊猛地扭过头,僵坐半日的肩颈撑不住如此突然的举动,发出“喀拉”一声脆响。他僵在原地,保持着头颈半侧的姿势,活像一具半身不遂的僵尸。
“老师,”袁钊歪头瞥了眼守在门口的内宦,小声唤道,“那外头是圣……”
他刚比了个口型,就被柳章权用眼神制止。
柳阁老连夜被宣召入宫,衰朽的病体禁不住折腾,只有比袁钊更疲惫的份。他勉强坐直身,对袁钊微乎其微的摇了摇头。
“慎言,”柳章权沉声道,“没到收官,这一局的胜负还说不好。”
袁钊向来奉柳章权马首是瞻,闻言,想起自己与清远侯那摊理不清的官司,顿时缄口不言。一旁的李学阳却和叶如晦对视一眼,目光交汇间,两人心照不宣地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正殿太后同样听到了萧霁的通传声,她吃力地撑起身子,养尊处优的“凤体”却禁不住mí • yào侵蚀,手臂颤了颤,又跌回软枕。
琉湘揭开香炉,往里添了两勺白檀,只听隔断处的琉璃珠帘“哗啦”一响,内宦有些气急败坏的声音传来:“西北轻骑拔除了咱们设在外廷的暗哨……他们怎么知道咱们的布防!”
“西北轻骑久经沙场,最擅刺探军情,被他们知道也不出奇,”琉湘倒是若无其事,甚至有闲心拎起滑落的薄毯,悉心掩上太后膝头,“早就告诉过你们,当今不是一般的世家女儿,你想用太后逼她就范,怕是不成了。”
内宦拧起眉头,眼底涌起冷戾之气:\"无妨!既然当今不在乎太后生死,就让她坐实这重\'不管嫡母死活\'的罪名。\"
他\"哗\"一声掀开帘子,琉璃珠串碰撞在一起,发出细碎的响动。他大步向前,一把短刀从袖口滑出,落入掌心,刀刃反射着案上烛光,流过一线冰冷锋芒。
琉湘冷眼瞧着,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陈述事实:“太后若是死在这里,你们也休想活着离开。“
内宦讥诮微哂,眼中隐有决然之色:“从受命入宫那一日起,我就没想过能活着离开!”
他并非纯粹的北戎血统,母亲是西北边民,因着这份与中原人相差无几的相貌,被迫潜入宫中,当了一根见不得光的“钉子”。他生活在中原的时间远远长过北戎,却从没认可过“中原人”的身份。
朱艳繁丽的宫城是一座精致的牢笼,困于其中的活物——上至金尊玉贵的太后,下到卑躬屈膝的奴婢,都是角斗场里殊死拼杀的猛兽。每一道殿门里都藏着险恶的算计,每一座珠帘后都酝酿着致命的杀机。
他不喜欢这里,睡梦都向往着草原的长空烈风,纵然少不了搏命厮杀,却是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即的自由。
萧霁的声音就在这时传入殿中:“……圣上仁悯,尔等此时送还太后、释放朝臣,便可既往不咎,安然出宫,与家人团聚。”
琉湘眼角抽筋似的跳了跳。
内宦冷笑了笑,突然伸手揪住太后衣领,将金尊玉贵的一国之母从罗汉床上拎起,三两步拖到殿门口。森然刀锋架于太后颈间,内宦抬头对着殿外喝道:“告诉皇帝,限她一炷香内孤身入殿,慢上一步,我就斩下太后人头,当作她入主宫城的贺礼!”
这一嗓子着实不小,该听到的都听到了——颐宁宫外的西北轻骑固然变色,困于偏殿中的朝臣亦是面面相觑,旋即不约而同地望向殿外,似乎想透过遮蔽眼目的门户与宫墙,看清女皇此刻的脸色。
一墙之隔,慕清晏连讥带讽地勾起嘴角,对萧霁道:“你瞧瞧,这小子就这点能耐,咱还怕他干啥?”
萧霁:“……”
就萧统领本心而言,巴不得女皇别管里头那位死活,但众目睽睽之下,他不好撺掇一国之君罔顾孝道,只能言简意赅道:“主上身份贵重,万不可以身犯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