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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洗洗睡了比较现实。
正因知道内情,听到“谢昭琅”三个字,百官才会如此震惊:颐宁宫大张旗鼓,只差将京城翻个底朝天,为的就是这位谢家三公子……既是逃了出去,怎的又回来了?
碍于太后威仪,一干朝臣不敢直眉愣眼的问出口,只能相互交换眼色,用且惊且疑的目光传递出心中困惑。
太后亦是惊疑不定,她猜到谢昭琅脱困后十有bā • jiǔ是藏身叶家,然而叶家乃是太后母族,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即便是一国之母也不好跟娘家撕破脸。她命人戒严九门,又派锦衣卫盯住叶府动向,严查进出人等,无非是防着谢昭琅逃离京城,效仿清远侯另立门户,却万万没想到,叶如晦会选在这个时机将谢昭琅推出。
叶如晦早有腹稿,此时道来不慌不忙:“禀太后:寒食宴上,谢帅饮酒过量,不慎引发旧疾。太后天恩,许宫中太医为其诊治,又命臣悉心照看。如今谢帅病势好转,自当为家国尽瘁,为太后尽忠。”
太后:“……”
柳章权:“……”
以当朝首辅的定力,都不由多看了叶如晦几眼,似乎没想到这个平时不显山不露水叶氏家主竟有这等城府和能耐,耍心眼耍到宫中太后头上不算,还叫对方吃了哑巴亏也不敢声张,只能默认了他的说法。
由此可见,叶家多年来兴盛不衰,乃至跻身与柳、李、袁齐名的“四大家”之一,靠的不光是宫中太后的照拂。
叶如晦话说得漂亮,圆了场面也给了太后台阶,饶是太后姜桂之性,被“家族”与“外患”两重压力迫到眼前,也只能咬牙下了台阶:“那镇宁侯……现在何处?”
随侍一旁的内宦不是别个,正是司礼监掌印王彬。他跟了太后数十年,如何不懂这位贵主的心思?不必太后发话,已经一甩拂尘,扯着嗓子道:“宣镇宁侯谢昭琅,觐见——”
这一日的大朝会延续了整整三个时辰,从天光乍明一直到日过中天,才有朝臣陆陆续续的走出太极殿。然而严霜过境的风声传不到四面红墙的颐宁宫后殿,软禁多日的叶清婉对外间变故一无所知,每日的消遣便是从镶了琉璃片的支摘窗看出去,仰望逼仄狭窄的头顶天。
直到这时,她才明白自家姑母为何会将颐宁宫中带了裂痕的青砖数得分明,才知道前人吟诵“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并非只是赞颂月色皎洁那样简单。
她读懂了姑母的寂寞,明白了受困宫中的忧思……却无法认同一国之母的所作所为。
不过很快,叶清婉就发现,这些离题万里的想法都不重要了。
墙角自鸣钟指向午时整时,殿门吱呀一声开了,一道人影裹挟在汹涌欲流的阳光中,冲她福了福身:“三小姐,奴婢奉太后娘娘之命,恭送您出宫。”
是琉湘。
叶清婉愣了愣,放下手中书卷,起身下意识迎光走了几步。缂丝彩缎的裙裾自金砖地上拖过,阳春四月的日光和暖融融,给了她一个无微不至的拥抱,叶清婉却无端觉得心口发冷,自外物复苏的明媚中感受到一股风雨欲来的征兆。
“是姑母的意思?”她狐疑的看着琉湘,“姑母……怎的突然改了主意?”
琉湘望着她,似乎想说什么,张口却是轻轻叹了口气:“叶大人也来了,就候在宫门口,三小姐……且随他回府吧。”
叶清婉心头不安越发浓重,跟着琉湘来到宫门口,就见叶如晦果然立在朱红宫墙之下,正背手看来。
叶清婉眼角发涩,有那么一时片刻,她好似漂泊无依的金簪草忽然寻到依靠,快步迎上前:“劳父亲挂心了。”
叶如晦抬起手,似乎想像叶清婉幼时一样抚摸上她头顶,但掌心下的并非垂髫女童扎起的双螺髻,而是式样严整的发髻,两侧各戴一枚金簪,鸾鸟口中衔着宝光四射的璎珞,摇曳生姿。
他突然反应过来,眼前之人不再是当年抱着自己膝头撒娇承欢的幼女,直接抚摸头顶是不合适的,抬起的手顿了片刻,又生硬地收回。
“走吧,”叶如晦转过身,沿着走熟了的甬道信步向前,“这次的事就算是过去了,你暂且住在叶府,这段时间先不要出门。”
他头也不回,却知道叶清婉必然跟在身后一步开外,此刻正欲言又止的盯着自己背影:“叶家无事,谢帅也无事,太后已然知晓前因后果,不过眼下,她怕是分不出精力追究罪责……”
叶清婉确实有无数问题想问,话到嘴边,却被一道无形的闸门拦住——她抬起头,只见外宫门已然近在眼前,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裹着锦绣朝服,正随引路的内宦往兵部朝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