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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清晏摁住炕沿的手陡然攥紧,饶是再三按捺,已经被风霜之苦磨平的指甲依然留下五道惨白痕印。
有那么一瞬间,慕清晏想发疯,想大喊大叫,想抓起手边的物件狠狠丢出去,将一腔无处倾泻的怒火发作在萧霁和赵有宣身上。但是某种更加强横而不容抗拒的力量阻止了她,逼着她收起所有的意气用事,从混乱不堪的脑子里硬生生挤出理智与清醒。
“我不能乱了阵脚,”慕清晏在心乱如麻中,奇迹般地吊着最后一线清明,“他身中剧毒,命不久矣,一定会为西北军百般筹谋退路,根本顾不上自己……要是我再乱了,谁来救他?谁又能帮得了他!”
这个念头是如此强大,落地的刹那已然生出根系,将所有的不甘与惊痛牢牢镇住。她深吸一口气,闭目冷静片刻,再睁眼时,已经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赵太医家学渊源、博闻广识,可知如何才能克制寒霜?”
赵有宣略带诧异地看向她,发觉不过短短片刻,慕清晏脸上好似戴了一层面具,除了古井无波的深沉晦暗,瞧不出丝毫端倪。
他心头没来由的“咯噔”一下,意识到长久以来,自己或许小瞧了这年不过双十的落难女帝。
赵有宣沉吟须臾,再开口时,语气已经有了微妙的变化:“侯爷中毒日久,全靠解药压制毒性,此番滥用虎狼之药,毒性已然发作,非寻常药物可以压制。”
“我不信,”慕清晏咬紧牙关,听到自己一字一句地挣出话音,“世间万物环环相扣,此物消必有彼物长,寒霜纵是北戎奇毒,也一定有克制的法子……他为大胤社稷竭忠尽智,我不信老天不给他活路!”
倘若景昭女皇是土生土长的大胤“闺秀”,穷途末路至此,或许已经认命。可慕清晏不是寻常闺秀,字典里也从没收录过“认命”二字。
她不信天命,只知“我命由我不由天”,就算赤手空拳,也要从遍地荆棘中闯出一条血路!
赵有宣暗叹一声,突然有点明白大胤的至尊帝冕为何会落在慕清晏一介女子头上——除了九五至尊、天命之子,谁能说出这样一番话?
谁又有这般胆魄胸襟,敢与老天爷挣命?
“在下才疏学浅,确实不知寒霜之毒的解法,”赵有宣低眉顺眼,语气已于不经意间转为恭敬,“不过据在下所知,有一个人身上或许会有线索……”
慕清晏等不及他说完,迫不及待地追问道:“是谁?”
赵有宣没说话,神色微妙的看向萧霁,慕清晏跟他一起转头,只见萧统领面露挣扎,却终究抵不过心中忧虑,闭目长叹道:“主上可记得您从图兰城带回的乔夫人?”
乔夫人生母是中原女子,体内同时流着北戎与中原的血,然而单看举手投足间的做派,几乎瞧不出她有北戎血统——纵然成了阶下囚,此人依然进退得宜,将自己打理的干干净净,待在阴暗的柴房里,就像置身闺房一般怡然自在。
“此人奉拖欢之命潜入中原,本该一刀斩了,只是她身上牵着无数线索,还有利用价值,这才容她活命,”萧霁说,“西北大营皆是军士,不便收容女子,少帅特命属下将其押送到赵家村,听候发落。”
柴房门窗上糊着油纸,因着常年不打理,边缘已经有了破缝。慕清晏从缝隙中射入目光,借着昏暗的光线打量过一眼,心底微微一叹,说不出是感慨还是惋惜。
“若是换一个身世,换一个背景,她大约也能如京中闺秀一般,安安耽耽待字闺中,等着嫁一个如意郎君,”十万火急的当口,慕清晏依然分出心神,不着边际地想,“可惜……乱世误人啊!”
想到此处,她发力推开门板,披着一袭大氅,缓步踱了进去。
乔夫人困在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已经小半个月,萧霁不会刻意为难一个女子,每日衣食不缺,但也不会让她太好过,指望着如潘家一般仆婢成群,出入都有人服侍伺候显然不可能。
接连数日未曾好好梳洗,此人蓬头垢面,形象称不上多体面。但在看清慕清晏的一刻,她抬手掠过鬓发,依然可见雅致风度:“贵人驾到,妾身未曾远迎,还望恕罪。”
慕清晏摆手屏退萧霁的阻拦,悠悠踱到近前。这姑娘似乎天生自带“逼王”wài • guà,越是风急火燎,越能撑住游刃有余的做派,进退间好似闲庭信步,瞧不出一丝一毫的焦灼难耐。
宽大的氅衣下摆拂过地面,慕清晏一振衣襟,在乔夫人对面坐下,单手托腮,笑吟吟地望住对方:“朕连日抱恙,一时不察,委屈夫人栖身此处了。”
乔夫人微露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