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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琅勾起嘴角，改了称呼：“三小姐看得明白。”

叶清婉提起缟素裙裾，在火盆前盈盈拜倒，低伏的身姿好似一朵风中幽兰，极容易勾起男人的呵护之心：“妾身听说，夫君过身不过三日，许家人已经上门闹了好几次？”

谢如柏原配夫人出身许氏，人虽不在了，却留下一个嫡子。这是许家老爷子的嫡亲外孙，自然不愿看到谢家大权旁落，白白便宜了妾室生的庶子。

谢昭琅不以为意：“许家人糊涂了，还当谢家是寻常世家……十万辽东铁骑，就是真交到五弟手上，他能接的住吗？”

叶清婉取过一打纸钱，一张张丢进火盆，明红色的火焰倏忽窜动了下，张开血盆大口，将纸钱吞噬进去。

应着门外嘤嘤的哭泣声，叶清婉在漫天飘散的纸灰中悠悠开口道：“辽东铁骑固然看夫君的面子，却更要看继任者的手段，几位成年的公子中，唯有三公子自小在夫君帐下听令——听说有一年，建州女真不安分，勾结北戎犯边作乱，甚至还设伏困住夫君。若非三公子夜奔百里，引来援兵相救，又命人掘开堤坝，水淹北戎伏兵，你父亲能不能安然回来还是个未知数。”

“水淹女真”是谢昭琅生平得意之作，那是五年前的夏天，谢如柏巡视边营时遭到小股女真部落袭击，他率轻骑追击，却遭北戎伏兵截断后路，险些被包饺子。

消息传回宁远，几个儿子束手无措，唯有时年不足弱冠的三子搬来援兵，又命人掘开辽河堤坝——万幸那年雨水充足，涨水的河床冲垮北戎军阵，给了辽东铁骑可乘之机。在那一役中，谢家三郎一马当先，于乱军丛中五进五出，拼着身中十来箭，终于背出一个重伤垂危的谢如柏。

也是自此之后，纵然谢家内部争斗不休，但在军中，从谢如柏到各级将领都已视谢昭琅为辽东统帅的继任者。

所欠缺者，不过是朝廷的一纸明发诏令。

“许家固然树大根深，与京中世家不无往来，但是说到‘世家’……呵，又有谁能出叶家之右？”叶清婉站起身，抬指捋过鬓畔，将歪斜的素白簪花扶正了，“由三公子接手十万辽东军，名正言顺，相信朝廷也是这么想的。”

谢昭琅懒洋洋一笑，端详她的眼神颇具深意，不像看守寡的嫡母，也不是欣赏一个美丽哀婉的女子，较真论起来，倒似是审视一头披着羊皮的母狼：“三小姐再得宠，终归是女儿身，能打这个包票吗？”

叶清婉不慌不忙：“宫中太后是女子，九五御座上也坐着女子，我是女子不假，却是叶家在辽东的话事人，三公子若想成大事，还是切莫小看女子为好。”

谢昭琅略略收敛笑容：“在下有一事不明。”

叶清婉：“三公子但说无妨。”

“听闻许家与京中叶家是拐着弯的姻亲，这三日来，许家也没少遣人给三小姐问安，”谢昭琅说，“我不明白，三小姐为何要舍近求远？”

叶清婉垂目盯着自己素白的手，五根手指纤细莹润、蔻丹尽去，娇兰一般惹人怜爱……却也弱质纤纤，连自己的命运都把握不住，像朵风中的飞燕草，只能听凭家族安排，生死不由己。

“因为第一眼见到三公子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我是一样的人，”她轻言细语，“一样的隐忍蛰伏，一样的身不由己，一样的……憎恨这世上所有把你礼物当玩意儿的人！”

谢昭琅若有所思地眯起眼。

谁也不知叶清婉用了什么方法说服京中叶家，远在千里的人无缘窥见朝堂博弈的刀光剑影，总之十日后，“以谢家三子继任辽东统帅”的旨意明文发往辽东，由专使交送到谢昭琅手中，而此时的慕晴雅也随殷策踏上了赶赴西北大营的路程。

这一行人照旧扮作商队，乔装过的西北轻骑拱卫着居中一辆马车。殷策身披大氅斜倚角落，捧一卷兵策细细研读，慕清晏却没这么上进，用铁钳拨弄着火盆，听得“噼啪”之声接连响起，顿时面露喜色：“熟了！”

殷策翻书的手一顿，诧异抬眸。

就见慕清晏在盆里拨拉半天，从火炭下翻出几个炸了口的毛栗，用小碗盛了，喜滋滋地端到殷策跟前：“熟了熟了，可以吃了。”

殷策闻到一股栗子的甘香，哭笑不得：“你折腾半天，就为了烤几个栗子吃？”

慕清晏不满：“什么叫‘就为了几个栗子’？民以食为天，别看只是几个栗子，搁在荒年可是能救人命的！”

殷策失笑，不知是宠溺还是无奈，点了点慕清晏鼻尖：“牙尖嘴利。”

慕清晏一点没有被数落的心虚，将栗子壳仔细剥除，连里头的内皮都用指尖细细搓净，用手帕托着喂到殷策嘴边：“张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