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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侯解下肩头大氅，披在慕清晏身上，将她包裹成憨态可掬的一团，这才从容不迫的站起身，单手负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环伺周遭的虎狼：“坐镇此间的是北戎哪位将军？不妨请出来一见。”

殷策脚程太快，随行亲卫都被甩在半山腰，至今尚未现身。四周披坚执锐的北戎人明知应该一拥而上，先拿下孤军深入的清远侯，却被此人身上某种无形的气势震慑，硬是不敢轻举妄动。

就仿佛，清远侯身后藏着千军万马，随时可能杀将出来，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事实上，他们的想法也不算错，只见前山方向，一道流火窜上夜空，炸出一串山河大地红——那是西北军中用来传信的烟花弹，昭示着西北铁骑已经抵达战场，正和侯府家将里应外合，将盘踞此地的北戎精锐一网打尽。

北戎人虽不明西北军放烟火的用意，但与殷策打了十数年交道，如何不知大好形势已然起了变故？一时间，对殷策的忌惮更甚以往，互相使着眼色，就要抽身而退。

殷策赶了三日两宿的路，期间近乎不眠不休，肝火难免旺盛，自觉“先礼后兵”的差不多，便收起谦谦儒将做派，将脸一沉，冷冷道：“大胤向来以仁德待四邻，尔等却勾结悍匪，在我北境shā • rén放火，真当中原无人不成？来人，都给我拿下！”

他话音未落，几十道矫健黑影已经跃上崖壁，二话不说已经动起手。这一交锋就能看出端倪，北戎人虽战力强悍，却似略逊这行人一筹，被逼的且战且退。饶是如此，队形竟然不乱，十来个人围成圈子，护住中间一个身形矮小的人。

慕清晏连伤带吓，已然动弹不得，眼力却居然不差，一眼认出那人正是被北戎侍卫奉为主君的烈真。

其实一路行来，慕清晏和烈真处得不错，甚至因着教授算式之故结下半师之谊。可惜所有的性情相投、倾盖如故都是水面上倒映出的花好月圆，被烽火一卷，立刻烟消云散。

隔着血与火，景昭女皇和烈真目光相对，一个隐忍炽烈，一个平静淡然。

慕清晏勾了下嘴角，似乎想说什么，甫一吸气就觉得喉咙剧痛，只得忍下话音，用口型比划道：各为其主，好走不送。

烈真微微皱眉，随即竟然舒展眉心，回给她一个“来日方长”的微笑。

慕清晏：“……”

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这他娘的也忒瘆人了。

没等景昭女皇将眉眼官司打完，视线忽然被人遮挡住——殷策弯腰隔绝开她与列真的对视，从衣袖里扯出一方干净丝帕，小心缠裹住慕清晏脖颈伤处。

然后他抬起头，和慕清晏水平对视，温言道：“疼吗？”

慕清晏方才还强撑着的脊梁骨瞬间软了，红着眼摇了摇头。

殷策瞅着周遭喊杀震天，没人留意这边，于是明目张胆的曲起拇指，在慕清晏嘴角处轻揉了揉：“怎么搞的？”

慕清晏只觉嘴角微微刺痛，不由“嘶”了一声，紧接着，某些极其不堪的回忆涌入脑中，饶是再三克制，脸色还是白了。

殷策看在眼里，目光微沉，却没继续追问。

此地毕竟不是北戎人的地盘，这伙人似乎也没有“坚守阵地寸土不让”的觉悟，眼看不敌，便护着烈真飞快退去，只将几个断后亲卫留给殷策。

萧霁本还打着“留活口”的主意，谁知北戎人性情悍勇，宁死不降，前脚落入包围，后脚就横刀自刎，徒留遍地鲜血与几具尸身。

闻言，殷策眼皮不眨一下，简单洗净身上血污，便去内院探望慕清晏。

彼时北戎方退，家将多有负伤者，殷策却不愿在山寨多做停留，赶着晨曦方起时下山，不过半个时辰就赶抵荆紫关县城，直接找上县衙亮明身份，然后在当地县令诚惶诚恐的奉承中，安排慕清晏一行入住府衙。

慕清晏一早知道殷策驻守北境多年，在西北一带的威望无以复加，却还是头一回见识——自大胤立朝以来，文武之间泾渭分明，轻易不能捞过界。殷策却以武侯之位……确切的说，还是个被朝廷夺爵下狱至今没平反的武侯，将荆紫关县令指使得团团转，其威信之重、话语权之甚，犹在朝廷之上。

有那么一时片刻，景昭女皇忽然有点理解颐宁宫和内阁的草木皆兵：本就手握兵权、战功赫赫，隐为军方第一人，又于西北经营多年，根基深厚，俨然成了北境的无冕之王。

这么个心腹大患，换谁能放任他坐大下去？卧榻之侧不容他人酣睡，谁不想尽早除了这祸根？

只不过……若清远侯是如某年姓大将那般嚣张自负、倚功造作，除了也就除了，没甚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