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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是解药,其实是慢性毒药,不过是药性与寒霜相克,能缓解毒发时的冰寒痛楚。只是用得久了,难免气血两虚,经年累日,怕是会有损寿数……”
慕清晏狠狠闭了下眼,将涌上心头的万般戾气强压回去,这才蹑手蹑脚走上前,撩起帘幔,紧贴着床边坐下。
她自认已经足够小心,可不知是习武之人耳目太过灵敏,还是压根没睡熟,殷策翻了个身,居然挣扎着睁开眼:“你……皇上?”
慕清晏眼疾手快地摁住殷策,没让虚透了的清远侯起身见礼:“都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虚文?是不是我吵醒你了?”
殷策确实没什么力气,被她一摁,顺势躺回枕上:“没有,你……”
他偏过头,扫见慕清晏手背上的伤痕,到了嘴边的话顿时咽回:“怎么受伤了?谁干的?”
清远侯虽统领四境驻军多年,待人接物却是温和恭谨,颇有谦谦君子的儒雅风度,但是这一句罕见的带上冷厉,隐有杀伐决断的金石之音。
若是在军中,麾下将领早已噤若寒蝉,然而慕清晏既不“噤”也不“寒”,反而嬉皮笑脸起来:“怎么,殷帅心疼了?”
殷策皱了皱眉,用手肘吃力地撑起身:“跟你说正经的……事关圣驾安危,怎能拿来玩笑?”
慕清晏没料到已经结了痂的小口子,能被清远侯生拉硬扯到这等高度,不由翻了个隐晦的白眼。
“好好好,说正经的!”她唯恐殷策“寒症”未解,又受风着凉,赶紧扶了把,再用外氅将人严严实实裹好,“被个不懂事的小崽子咬了口,虽说确实可恶,不过他看在年幼无知的份上,殷帅就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般计较了。”
慕清晏将前因后果简单解释了一遍,殷策顿时没话好说,想来四境统帅再如何杀伐决断也是冲着外敌,没有调转刀锋对准妇孺的道理,只得唤人去取药膏。
“此行顺利便好,”殷策捂着胸口,低低咳嗽道,“丁裕此人来历莫测,立场也颇不明……不过观其行事,似乎暂且没有与皇上为难的意思,陛下不妨顺水推舟,静观其变……”
慕清晏探了探他额头,没觉出发烧,于是从水盆里拧出干净手巾,替他擦拭被冷汗打湿的脸颊和鬓角:“重开海禁不是小事,你就不奇怪,颐宁宫为何这般轻易松了口?”
慕清晏尚未亲政,哪怕经过春闱舞弊一案,她已从幕后逐渐走上前台,下达的旨意依然需要颐宁宫首肯,才能在六部之中推行下去。
殷策笑了笑,明知女皇在卖关子,依然乐意配合。
“颐宁宫胸襟宽广,想来不是一两套金玉头面能填满的,”可能是近墨者黑,与慕清晏相处久了,从来端方恭谨的清远侯也染上刻薄刁钻的市井做派,“天下熙熙,皆为利来,颐宁宫能痛快松口,想来是皇上许以重利了吧?”
慕清晏回头张望一眼,觑着周遭没人,抬手在殷策下巴上胆大包天地撩了把,稍解半日不见的相思之苦。
清远侯波澜不惊的脸色顿时绷不住了,待要发作,偏偏慕清晏已经收回手,正眨巴着一双圆溜溜的杏仁眼,纯良又无辜地瞧着他,仿佛动手动脚的那位只是和她共用一具身体的孪生姐妹。
殷策拿厚脸皮的女皇陛下没辙,揉了揉额角,长叹一口气。
“确实是许以重利,不过这好处不是朕出的,”慕清晏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紧跟着板正了神色,“但凡民间船队出海,须得向朝廷缴纳三成利润,其中两成拿去填国库的窟窿,剩下一成嘛……”
她没把话说完,但殷策已经明白过来:剩下一成,自然是肥了颐宁宫和叶氏的腰包。
清远侯眼神微冷:“太后这把算盘,打得真是响。”
“如殷帅所说,世人皆为利益驱使,颐宁宫也不例外,”慕清晏倒是有不同看法,“重利就有破绽,有破绽就能为人所趁……权衡起来,我倒是希望颐宁宫见利眼开。”
殷策哑然失笑,对女皇这张没遮拦的嘴又爱又恨,曲指在慕清晏鼻尖上轻轻勾了把。
脚步声就在这时传来,苏茹端着托盘转过珠帘,将药膏摆在床头的小几子上,行礼后笑道:“皇上,侯爷中午就没怎么用饭食,您还拉着人家说了这半天的话……好歹也让侯爷吃点东西不是?”
殷策入勤政殿数月,名为“内侍”,其实和慕清晏这个正经主子没什么分别,一应饮食起居都是苏茹和马全庸亲手打理,时日久了,彼此自然熟悉,说话间也少了几分顾虑,多了些隐晦的亲近。
比方说现在。
清远侯洞若观火,当然看得出,苏茹是打着自己的幌子催促慕清晏用膳——宫中规矩森严,何时用膳、一顿晚膳用几道菜色皆有定规,即便是九五至尊,偶尔破例也难免挨几句唠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