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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远侯虽为武将,却最重君臣之份,若换作几个月前,势必要起身请罪,说出一番长篇大论的道理来。
但他和慕清晏相处数月,该看的不该看的,都被这不长进的女皇陛下看了个精光,单是同床共枕的次数就不下一个巴掌,这时候再纠结这些,未免显得矫情。
于是殷策一句废话也没说,甚至还往里挪了挪,给慕清晏腾出半个枕头,又替她掖了掖厚重的被角,末了到底没忍住,低声道:“此地阴冷,皇上大病初愈,不该在这儿耽搁太久。”
慕清晏:“你也知道这里阴冷,不利于养病?伤成这样,怎么不去西暖阁躺着,偏偏要来这里自讨苦吃?”
殷策无言以对,也知道那些面圣的套话唬弄不住慕清晏,只能委婉道:“臣……刚犯下大错,多少双眼睛正盯着勤政殿,实在不便太过招摇。”
个中道理,慕清晏不是不明白,只是一想到清远侯什么也没做错,却要拖着一身伤病忍辱负重,就忍不住替他委屈。她和殷策同盖一床被褥,共枕一个枕头,身体却隔着不下一个拳头的距离,分明抬手就能触碰到对方,只是谁都不敢轻易越过那道隐晦的线。
“这回的刺杀案,明面上是冲我来的,其实真正要对付的人是你,”慕清晏轻声道,“朕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将你拖进这摊浑水,最好是借颐宁宫的手处置了你,从此在太后和边军之间插上一根无法弥合的钉子,再叫太后知道,纵是她视为囊中物的禁军也不可尽信。如此一来,颐宁宫别无选择,只能倚重内阁和京营。”
一石三鸟,简直算到了极致。
慕清晏贵为九五之尊,不好爆出粗口,只能在心里将世家重臣骂一个头臭,殊不知此时的清远侯却转着与她南辕北辙的心思。
“这段时间的功课没白补,”殷策颇觉欣慰地想,“换做两三个月前,她还懵懵懂懂,眼下却能将局面理得bā • jiǔ不离十……如此看来,大胤气运还不算太差。”
“内阁算得准,颐宁宫也不是任人利用的刀,”他淡淡地说,“太后固然有私心,这么多年风风雨雨也不是白经历的,内阁的心思瞒不过她。”
太后忌惮殷策,未必不肯寻个借口除了清远侯,但这个借口不能是被世家当刀使,更不能因此成了四境驻军的眼中钉、肉中刺。说到底,颐宁宫当初留了殷策性命,今日就不至于沉不住气,只是殷策生有傲骨,宁肯受“寒症”折磨也不愿听从颐宁宫调派,太后心存不满,自然要给他些苦头尝尝。
“内阁设了连环套,以为能一石三鸟,却是低估了你,也小瞧了太后,”殷策低声道,“这一番打草惊蛇,非但没能如愿除去我,反而将自己安插在禁军中的底牌亮给了太后……以颐宁宫的秉性手段,免不了要清理门户,内阁怕是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慕清晏尚未亲政,怕的正是世家和后宫沆瀣一气,如今内阁与颐宁宫互有龃龉,虽说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私心私欲,但对身陷局中的景昭女皇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女皇看得懂局势,可想到这一线回旋的余地是用殷策的皮肉苦换来的,她就浑身不得劲。慕清晏翻了个身,将两人间若即若离的界限拉近到零,伸手在被褥下摸索片刻,抓住殷策冷汗涔涔的手掌:“世家尾大不掉,颐宁宫未尝没有忌惮,只是母后自己亦是出身世家,想要拿稳权柄,少不了内阁扶持……如今柳章权神来一笔,打破了前朝后宫间的平衡,我这位母后要是能忍,也枉费了她稳坐珠帘、代天子主政的姜桂之性。”
这话说得刻薄,换做平时,殷策多半要提点一番。然而眼下情况特殊,气氛也好,两人之间的姿势也罢,都太微妙太暧昧,不适合说这些煞风景的套话。清远侯掂量了下,除了自己,慕清晏这番刻薄大约也不会落入别人耳朵,因此将到了嘴边的说教默默咽回。
“您也知道颐宁宫是您名义上的嫡母,”他温和道,“有些话,心里知道就好,不必宣之于口。”
“我知道,以后不会再提,”慕清晏没犟嘴,爽快认了错,顿了顿,话锋忽又一转,“明哲,你想回北疆吗?”
这是她第一次当面称呼殷策的表字,后者不由愣住。
清远侯统领四境兵马,是大胤军方一根当仁不让的定海神针,比起首善之地的京城,令行禁止的军营才更像他的家。尤其是,他自幼被老侯爷带到北疆,驻守多年,习惯了餐风露宿,也习惯了自由驰骋。乍然受困深宫,举动皆不由己,说能适应、不想回北疆,纯属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