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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这一整套行头才算穿完。
慕清晏脖子上仿佛压了块百十来斤重的板砖,脑袋摇摇欲坠,随时可能被沉重的冠冕压断。偏偏苏茹还不放过她,押着慕清晏坐下,对着妆镜戴上赤金嵌红宝的耳坠,晃动间宝光炫目。
慕清晏屏退服饰穿戴的女官,对着镜子瞧见一身侍卫装束的殷策,羡慕得不行:“还是你这样好,轻巧便利,想揍人直接撸袖子上就行了。”
殷策:“……”
对于某位穿着至尊冕服,心里想的却是撸袖子揍人的女皇陛下,清远侯除了无奈摇头,实在做不出别的表情。
宴席设于光禄寺,女皇乘象辂而行,两旁簇拥着铠甲鲜明的禁军将士,远远望去直如神女降临。路旁百姓躬身叩拜,“万岁”之声响彻云端,慕清晏高居象背,抬头是云天苍茫,低瞰是众生俯首,哪怕她心中本无皇权威压,这一刻,心脏也忍不住鼓噪起来。
“原来,这就是当皇帝的滋味,”慕清晏五味陈杂地想,“难怪那些人削尖脑袋也想挤上这把龙椅……高处不胜寒,但高处也有高处的好处,四海八荒唯我独尊,谁能受得了这种诱惑?”
难怪太后那老妖婆见天防着别人夺她权柄,也难怪世家扎堆的内阁不惜自毁长城,也要冤杀清远侯。
这人上人的滋味……确实不赖。
按规矩,宴请番邦使者应由礼部出面,不必女皇陛下亲自露脸,但北戎并非寻常“番邦”可比——从太宗皇帝到先帝年间,大胤数得着的外敌进犯不过两个巴掌,九成以上都是出自这位“北境芳邻”的手笔。
两国毗邻而居,一边摩拳擦掌虎视眈眈,恨不能将沃土千里的“肥肉”一口吞下;另一边却死抱着“诗书礼义”,幻想以仁德教化四邻……
用景昭女皇的话说:这不是瞎扯淡吗!
不管大胤朝廷如何自欺其人,从清远侯下狱的一刻起,大胤便失去了制约北戎的一个有力筹码。从年关至今,北境战报就没停歇过,虽说都是些小打小闹,可就连尚未亲政的慕清晏都看得出,这是北戎的投石问路。
等路探好了,大胤朝廷的虚弱暴露无遗,紧跟着便是大军压境!
“今晚宫宴之上,北戎使臣一定会试探大胤的底细,”临行前,慕清晏对殷策说道,“若是能打掉他们的气焰,叫他们知道朝廷并非谁都能上手捏一把的软柿子,北境或许还有几年太平。如若不然……”
她没把话说完,和北戎交手多年的殷策却领会了她的暗示:如若不然,以北戎的狼子野心,下一步就是挥师南下,届时烽火燎原、干戈四起,遭殃的还是边民百姓!
自然,朝中不乏耳聪目明之人,同样看懂了这场宫宴背后的用意——好比礼部侍郎李学阳就向太后进言,请女皇以九五之尊出席宫宴,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就是镇场子。
输人不输阵,即便大胤军队不如北戎凶悍,也不能在气势上先逊一筹。
太后未必乐见女皇在这种正式场合露面,但她更不能放任北戎使臣耀武扬威,鸿胪寺前的请愿闹剧虽说偃旗息鼓,但是“不满”已经种在三千太学生心头,这些人都是未来的国之重器,一旦拧成一股绳,天下文人的愤怒足以吞没颐宁宫。
出于种种考虑,以及前朝后宫不为人知的博弈,宫宴当晚,头戴冕冠、身着衮服的景昭女皇出现在百官眼前,本就明艳姣好的脸上薄施脂粉,衬着鬓边的赤金嵌红宝耳坠,堪称容光绝世。
她出现的一刻,文武百官伏地叩拜,不管心里是否认可这个以女子之身占据九五之位的新帝,都必须以最虔敬的姿态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借着宽大的袍袖遮挡,慕清晏狠狠掐了自己一把,将莫名而起的激动强摁下去,然后若无其事地一抬手:“众卿平身。”
百官谢恩,女皇落座,目光顺势一扫,瞥见右下首坐了几名膀大腰圆的壮汉,穿的虽是中原服饰,面庞却甚是粗犷,一看就不是中原人士。
慕清晏心知肚明,这几个大约就是传说中的“北戎使臣”。她三日前已从光禄寺官员口中获悉宫宴流程,这几天没少在心中演练,如今虽是新手上阵,做来却是从容不迫,长篇大论的套话记得一字不差,举手投足间颇具帝王威仪。
反正,若不是事先知晓女皇底细,一旁扶刀的殷策十有bā • jiǔ会被她这副“君临天下”的做派糊弄过去。
“行吧,会装腔作势总是好事,”从一品军侯沦为御前内侍的清远侯无奈地想,“至少,旁人摸不清她的底细,就不敢贸然出手。”
酒宴馔食是由光禄寺准备,无非是些意头好听的温火菜,吃到嘴里分不出子丑寅卯。慕清晏随便挑了两筷,心里暗自庆幸出门前已经用点心塞了个半饱,不至于陪着这帮人喝西北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