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页
柳章权听到此处,心念微动:“那路人是何来历?”
“没什么特别的来历,就是一名外地来的举子,预备着参加三月份的春闱,”底下人说,“此人同样伤得不轻,眼下正在客栈养伤,能不能赶上春闱都还未知。”
柳章权将前因后果理了好几遍,没挑出明显破绽,只能将这场无妄之灾归结为柳延枫冲动行事……以及北戎蛮子嚣张跋扈。
他回到内院,只见柳延枫已经沉沉睡去,柳夫人坐在床边,一边拿帕子擦拭柳延枫额头,一边心疼得直哭。
“这些北戎蛮子实在胆大妄为,竟敢当街行凶!”眼看被寄予厚望的长子遭遇飞来横祸,甚至可能错过今年春闱,柳夫人既心疼又愤怒,“老爷,您一定要狠狠治他们的罪!”
柳章权眉头皱得越发紧:北戎人是块烫手山芋,这在大胤朝堂上不是什么秘密,往年有清远侯镇守边陲,北戎人还收敛一二,可是现如今,殷帅下狱,北境边军各怀心思,虽不至于沦为一盘散沙,对北戎的威慑却是大不如前。
正因如此,如何应对北戎使团越发敏感,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连颐宁宫尚且要掂量再三,柳章权一向滑头,怎么会在这时候招惹这群恶狼?
但是柳章权膝下单薄,只有柳延枫一个儿子,又生得聪慧灵秀,难免爱逾珍宝。如今他遭此横祸,要柳章权咽下这口气,也是千难万难。
他沉默良久方道:“北戎人如此嚣张,可见来者不善……枫儿的脾气也是太耿介了,之前在圣上面前失仪我就说过他,本以为得了教训应该有所长进,谁知还是老样子……”
柳夫人一听,宝贝儿子遭了灾,当爹的不说替儿子出气,还在这儿絮絮叨叨,顿时不乐意了:“儿子哪错了?北戎人当街行凶,还不许人说了?满口就是朝政大局……儿子伤了连句关心都没有,还劳您去前院坐坐,我们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
柳夫人是柳章权的原配,陪他同甘共苦数十年,深得柳章权敬重。见夫人动了真怒,柳章权颇有些无奈,只得耐着性子好言安抚一番。
柳章权或许有心息事宁人,但事态的后续发展超出所有人预料:两日后,京中士子齐聚鸿胪寺外,请愿驱逐北戎人,声势之浩大,竟将鸿胪寺门口的偌大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这一天正是景昭三年二月二日,龙抬头的好日子。
其实柳章权猜得没错,北戎人当街行凶之事背后确有隐情,主谋之人正是此刻在勤政殿里团团转的景昭女皇,慕清晏。
慕清晏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本意只是想在柳章权和叶如晦心头插上一根钉子,对北戎人多添些恶感,方便后续操作,然而这事的余波远远超出她设想。得悉千余太学生齐聚鸿胪寺请愿,她握笔的手颤了颤,居然在纸上画出一道耸出天际的墨线,一笔毁了辛苦模仿的卫夫人帖。
一旁的殷策不动声色,用小刀将她写废的纸裁去,又挽起衣袖,重新研起墨来。
慕清晏定了定神,在墨池里蘸了蘸笔:“然后呢?学生请愿,鸿胪寺什么反应?”
“还能是什么反应?紧着请内阁和颐宁宫拿主意呗,”马全庸愁眉苦脸,“您还不知道鸿胪寺卿?出身袁家的庶子,不敢有半点主意,只会看着嫡兄和内阁眼色做事。太学生请愿,无非是要北戎人给个说法,并将伤人的北戎蛮子驱逐出京……这么大的事,他哪敢做主?”
慕清晏往窗外张望一眼:“那些学生还跪在鸿胪寺门口?”
马全庸:“可不是!任凭鸿胪寺少卿如何劝说都不肯走,直嚷着要严惩蛮贼,平息众怒!”
慕清晏终于明白殷策每每听到她爆粗口的感受,这一刻,她也想揉额角了。
待得马太监退下,殿内再无第三人,慕清晏搁下毛笔,有些忐忑又有些不安地转向殷策:“我……是不是做的太过了?”
殷策没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慕清晏。
事情演变到这个地步确实出人意料,但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毕竟柳延枫和叶锦岚身份特殊,既是世家子弟的领军人物,又在京中士子圈中颇有名望,不说一呼百应,也是拥趸无数。
如今,这两人先后折在北戎人手里,眼看连春闱都要耽搁,士子们义愤填膺也是情理之中。
殷策执掌兵权多少年,就被朝中清流和国子监的太学生骂了多少年,太清楚这帮年轻人有多热血冲动,根本经不起搓火。北戎使团进京数日,“嚣张跋扈”的恶名早就传遍街头巷尾,这帮学生估摸着心里都憋着火,此际逮着机会,自然是要不管不顾地发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