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页
更别提,清远侯身份微妙,哪怕夺爵下狱,照样能凭一句话调度四境驻军……种种缘由加在一起,难怪以苏茹的老练精干都会感到棘手。
不过,传说中“杀伐决断”的四境统帅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说话,既没作妖也没提出任何为那人的要求——当然,也可能是因为他伤得太重,实在没力气作妖。
自打醒来后,他就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像是连睁眼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直到女皇回宫。
慕清晏社畜出身,被社会敲打了小十年,习惯了隐忍情绪,无论何时都笑脸迎人。更何况这里是宫城,无数双眼睛虎视眈眈,也容不得她将七情摆在脸上。
但她今天着实有点忍不住,哪怕再三按捺,苏茹和马太监还是从女皇面无表情的脸上捕捉到一丝压抑极深的戾气。
两人相互使了个眼色,不约而同地打起十二万分小心。
幸好慕清晏没有冲身边人撒火的习惯,一个人袍袖生风地进了内殿,闻着空气中浮动的龙涎幽香,火烧火燎的胸口终于渐次平息。
“至于吗?”她扪心自问,“不过是撞见个脑残白莲婊……多大点事,至于吗?”
今日慕清晏在文昭阁听了大儒一早上的数落,填了满耳朵的“之乎者也”,掐头去尾,不过是“亲贤臣,远小人”六个字。
慕清晏也是在职场上打过滚的人精,一听就知道,这是冲着殷策来的。
事实上,早在慕清晏救下殷策之际,就知道逃不过这一遭,也做好了被朝臣物议狂轰滥炸的准备。几个酸臭腐儒的数落,她还能应付来,谁知那白莲花转世的柳延枫也来凑热闹,在文昭阁门口一跪就是大半个时辰,喋喋不休唠唠叨叨,无非是指慕清晏宠信奸佞、蔑视纲纪。
“奸佞?”慕清晏冷笑着想,“口口声声说清远侯是奸佞,你就没想过,没了‘奸佞’,谁来守北疆国门,又靠什么镇住北边穷凶极恶的芳邻?所谓的‘圣人之言’‘礼仪教化’?简直是放屁!”
但是这话不好挂在嘴边,所以慕清晏只说了一句话:“免清远侯死罪是太后点头的,诸位大人和柳公子是觉得颐宁宫也宠信奸佞、蔑视纲纪吗?”
如今女帝尚未亲政,太后就是朝堂的实际话事人,生杀不过一念之间。柳延枫就算是内阁首辅柳章权的儿子,也不敢背“污蔑颐宁宫”的锅,只得认了这个哑巴亏。
不过慕清晏也没落着好,人都走出老远,依然听到身后传来絮絮叨叨的“得人者兴,失人者崩,恃德者昌,恃力者亡”,念得她头大如斗,差点当场掀了桌子。
虽然一早知道大胤的背景设定就是“重文抑武”,可直到身处其中,慕清晏才明白殷策这些年的压力有多大。
“倘若我不是穿越过来的现代人,没有两千多年的历史教训背书,没有旁观者清的上帝视角,说不定真被这帮白莲花带跑了,”慕清晏想,“这些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天天被这些老古董当成洪水猛兽口诛笔伐……他就没想过撒手不管?”
这么一想,慕清晏顿时觉得自己那点窝火不值一提,反倒全心全意怜惜起殷策来。
苏茹就在这时悄悄进了殿,将一盏热茶送到慕清晏手边:“皇上,外头天寒,您刚回来,喝杯参茶暖暖身吧。”
慕清晏随手接过,刚送到嘴边,突然想起什么:“殷侯怎么样了?没再烧吧?”
苏茹觑她神色,就知道女皇的火气消了大半,笑着回道:“侯爷已经醒了,赵太医早上来瞧过,说是没大碍,只是侯爷精神不大好,还需多休养。”
慕清晏呼出最后一口郁气,对着铜镜揉了揉僵硬的脸颊,让表情维系在“春风般和暖”的状态,也不用苏茹打帘子,自己掀开珠帘,进了西暖阁。
殷策胸口后背都有伤,躺着也不是趴着也不是,只能斜倚软枕闭目养神。慕清晏摆手屏退侍立一旁的宫人,提起裙摆慢慢走上前,先将冰凉的手在熏炉上烤热了,这才覆上殷策额头。
殷策眉心微动,倏尔睁开眼,目光就和女皇对了个正着。
这一次,慕清晏早有准备,被抓现形也不慌不忙,仗着自己生得好看,冲殷策歉疚地笑了笑:“吵醒你了?还难受吗?”
殷策摇了摇头,支撑着坐起身,没等欠身行礼,就被女皇摁了回去。
“一身伤病,还折腾什么?安生躺着吧!”慕清晏说,“这些天都没正经吃过东西,饿不饿?要不要让小厨房给你熬点粥?”
殷策想说不用,刚一张嘴就发现立在殿门口的苏茹对他一个劲地使眼色,又指了指慕清晏,做了个“央求”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