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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是谁,或者说,我不知道自己有几个父亲。
有了我之后,我母亲怕被发现,一度想把我掐死,或者淹在水里,还好我命大,这样折腾还是活下来了。
怡红院的老板当年在我母亲红着的时候,也算是追捧过我母亲的观众,看她落到如今的惨样心生怜悯,于是让我母亲把我留下来了。按照那儿的规矩,女支女若是生了孩子,那这个孩子肯定是留不住的。后来,只要我母亲接客的时候,我就躲在床底下,捂着耳朵,什么也不去听什么也不去想。
那时候,我母亲接了一个很有钱的客人,那个客人对我母亲很礼貌,他走的时候给我母亲留了一大笔赎身的钱,要她去老板那儿赎身,然后出去和他一起生活。
我母亲接下了那笔钱,但她没用那笔钱给自己赎身,而是全给了角儿老板,跪下求他,让我跟着戏班子去当学徒,一辈子跟着角儿老板。
角儿老板念在当年的交情,答应了我母亲,她又回到女支院里去卖身了。不久之后,我从角儿老板那儿听说,我母亲死了,她在认识那个客人之前就染了xìng • bìng。
进了戏匠园,我拜一个傀儡师为师,跟他学习制作傀儡,那时我只是想做一个傀儡陪着自己,我不相信任何人,但是木头不会欺骗我。
一不小心就写了这么多,如果你能看到的话,应该会觉得很烦吧。我时常想,若是没有创造出你就好了,那样你就不用继承我的困窘与痛苦,但我又转念一想,我很感谢你能作为我的木偶出现在我的世界,如果不是你的话,那些漫漫长夜,我根本不知道怎么活下去。
那天你亲了我之后,我简直激动的快跳起来了,在那之前,我竟然愚蠢到从未意识到自己已经如此的喜欢你。也许在旁人看来喜欢上自己的傀儡,是个疯子。我不在意他们的疑目,如果你现在还在我身边,我不介意在他们的面前吻你。
那场火灾不知不觉已经是一年前的事情了,你把自己点着烧了戏台之后,角儿老板被掉下来的横梁砸死了,戏匠园的火整整烧了一天一夜才被扑灭,也不知道你从厨子那儿偷拿了多少油。
原来的戏班子散了,霖儿前几日找到我,说他跟着现在的师傅卖艺,赚的盆满钵满,其他人也大多另谋生路我之前赚了不少银两,都存在街边新开的那家银行,也够我活几十年了。
戏匠园的残骸收拾干净后,那地儿被人买了,建了所洋餐厅。我去过那里一次,点了个牛排和洋酒,叫什么,马什么泥,突然就忘了名字。
也不知道洋人有什么特殊癖好,总爱吃那半生不熟的肉,还喜欢用刀用叉,连筷子都没有。我吃不习惯,觉得不好吃。不过你要是想去试试,我一定陪你去。
我提笔的时候明明还是下午,总觉得自己没写几个字,天就黑了,可我总觉得还有半肚子的话没跟你说。我知道不管我说什么,你肯定都会认真的听,所以想把我这一年所有的事情全都告诉你,不过我没有准备那么多的纸和墨,只能忍了又忍,只捡我最想跟你说的写给你。
我现在正在青城山,这里的道士跟我说,你不是天地自然形成的生命,而是由我创造的,所以你不会和其他的人一样可以死后投胎,想要找到转世的你是没有希望了。
我拜了那个道士为师,就算你不能转世投胎成人,我也能找到你留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和我相同的一半的灵魂,你和我共享着同一个魂魄,只要我不死,你就不会消失。我和你一样,是个半人半傀儡的东西,道士说我不生不死不老不灭,某种意义上也是长生不老了。
你放心,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我还答应过你,要和你一起在外面生活呢。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从戏匠园我的房间那口窗户往外看,有一棵巨大的香樟树。戏园塌的那天,那棵树不知怎么的,树叶都落没了。
其实,一直没有告诉你,我就是砍得那棵香樟树制作的你。我心里总牵挂着那棵树,好像不去看看它,心就悬挂似的。后来我去看它的时候,那棵树已经不在原地,而是被人连跟给挖走,只剩下一个空空如也的深坑。我倒是连一个想你时的去处都没了。
我买了香樟树苗,就种在那个坑的旁边,等他长成参天大树的时候,你也该可怜可怜我,回来看看我了吧。
原谅我私自用爱妻来称呼你,这是我的私心,我一直认为,从你成为我的傀儡那天,从我们开始共享灵魂那一出戏开始,你和我便不可分割。我只有一半的魂魄,等我找到你时,你我才是完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