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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他问宋远柏朝局政事,年轻的状元郎吃个街边馄饨也是细嚼慢咽,仪态端方。从西平鞑靼说到陇中贪墨,又到赈灾不利,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人都敢骂。
话里话外都是一腔无畏的报国热血。
等二人老了,汪辅一再问,他却圆滑迂回,半句不肯多言。
他隐隐觉得宋远柏越老胆越小,越老越怕祥初帝。但气劲儿没变,蹉跎半生,都是为了一个国字。
他怕祥初帝斩纪傅那样砍了自己,又谢祥初帝将芸芸众生中的一寒窗苦读人抬为金殿魁首。
物是人非,都老了,吃馄饨的人也没了。
街角有忙里偷闲出来打牙祭的司部小官,绿色的官袍青云似的乱飘,高谈阔论的人已经悄然换了一批。
汪辅一格外惦念这口,他摸了摸衣袖,才惊觉那身绛红二品文官服里头半个铜板也无,悻悻然走去了自家车架处。
蓝衣小厮正要扶他上轿,却被打了一下脑袋,汪辅一道,“给我三个铜板。”
想了想也不知近些年有无涨价,补道,“算了,还是五个。”
小厮不懂他家老爷要做什么,听话地低头找铜板,身后青砖长街上忽然传来一阵马蹄嘶鸣。
闹市纵马乃是大罪,这还是在皇城根底下,汪辅一眯眼望去,毫不意外似的,身侧有人惊呼,“他要去司部敲鼓!”
“让开!”马背上有人高呼。
苍老地声音仿佛是被人往喉咙里灌了灼热的沙子,一匹油光水亮的黑马背着一个嶙峋如怪石的老者溅起雨后积水而来。
他衣衫褴褛,灰眸乱发,脚上蹬着一双破旧草鞋,与kua • xia骏马格格不入。
明明是个形容枯槁的耄耋老人,浑浊眼里却有藏不住的杀意。
四周都是惊呼,汪辅一在混乱中让了让身子,旋即打眼看向朝南的道,那里立着一扇皮面大鼓,风雨飘摇中外层已经结了一层黄垢。
老人翻身下马,在众人目光中抽出两根落满烟尘的鼓槌。
汪辅一沉默地闭上了眼。
“轰——”地一声,惊起檐角的鸦雀。
登闻鼓响,非莫大冤屈不肯以死告谏,防刁民扰乱朝纲,击鼓之人一旦动手,必得挨上三十廷杖,汪辅一听着一声接一声的响动,心中所想居然是这垂暮老人要受了廷杖估计也没命了。
蓝衣小厮给他挡了挡,低声道,“老爷,这热闹可大了,咱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