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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芷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酒,现如今能让她醉的酒不多,边关苦寒,当地人多饮酒驱寒,所以顾芷如今可称得上千杯不醉。
她本打算在树上小憩,不想听见有人气喘吁吁得跑来,没等她有什么动作,只听树下那人道:“明月,给你,这是干净的帕子,把雪擦擦。”
明月接过萧青天的手帕,拍了拍自己头上的雪,抱怨道:“这雪真是说下就下,也不等人有个准备。”
萧青天道:“是啊,我们也没有带伞,只能在这儿等雪停了。”
明月好奇道:“你们吐蕃的天气也下雪吗?”她打量着萧青天的神色,有些扭捏道,“我也不是一定要知道,我只是在书中看到,有些地方是不下雪的,所以吐蕃会下雪吗?”
萧青天脑子一向都少根筋,没听出有什么不同,傻傻道:“下的,吐蕃也会下雪的。我们虽然在高原上,但是雨水充沛,气候温暖湿润,很适合人居住。而且我们那里天气善变,会出现下雪时出太阳的情况,阳光穿过云层会形成光柱,很漂亮很漂亮。而且我小时候常常与我阿耶阿娘一起,躺在草原上看星星,满天都是,也很漂亮。”萧青天似乎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神色满是怀念。
明月就在他身边,看着萧青天的侧脸,看着他提起家乡亮晶晶双眼,竟有些恍惚。
似乎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如炽焰般的少年,提及自己家乡时,也是这样,自豪而又怀念。
而那少年仿佛因为时间,又或许是因为什么不知道的缘由,不知不觉间,少年在明月心中的轮廓竟有些模糊了。
萧青天突然转头看向明月,兴致冲冲道:“明月,若是你愿意与我一起去吐蕃,我一定带你看吐蕃所有漂亮的景色,带你吃吐蕃最好的东西,把吐蕃最美好、最漂亮的东西,全部都送给你!”
顾芷没有在继续听下去,她拿好自己的酒坛,悄无声息的从另一边爬了下去。
她冒着雪,很无奈,自己躲清静的地方被别人占了,只能重新找了。
她又不想去人多的地方,抬头看了看屋顶,决定爬上去。
刚一落座,手上的菩提手链应该是不小心被什么东西刮了,链子一下就断了。
她手疾眼快的接住了掉落的菩提子,微微叹口气,拿出荷包把它们装进去。
捏着荷包,她突然想起了往事。
其实刚刚到边境的第一年,十分不容易。
主将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将军,为人虚伪自私,阴险狡诈,好大喜功。
顾芷第一次上战场,就被张和狠狠坑了一把。张和一意孤行,非要顾芷带兵深入敌营,说好听是诱敌深入,说实话就是找人送死。
那一仗,打的无比艰难,若顾芷不是那将士中的主将,恐怕现在早就没有顾芷这个人了。
她还记得,那些士兵里,还有一个只比她大三岁的少年。少年是家中长子,那些年征兵的时候凡家中有两名以上的壮丁,必须有一人参军,少年就是这样入选的。因为家中阿耶患有腿疾,据说是个老将,战场上留下的伤患。而幼弟是个书生,手无缚鸡之力,前些日听下属来报,前几年参见了科考,现在外放了,未来风光无限。而少年,从小习武,虽不是武艺高强,却比有腿疾的阿耶、不会武功的幼弟要好的多,为了家人,他自己主动入的军营。
但这个少年,却永远的留在了他十八岁的生辰那天。
还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大叔,前一日刚刚知道家里的娘子怀胎七个月了,后一日,就死在了刀口之下。
还有顾家的寻路官月支,她永远也忘不了她帮她挡了一剑,倒地前满口的鲜血喷涌而出,恶狠狠的看着她,仿若地狱里爬出的恶鬼,嘶哑又绝望的声音至今还在顾芷耳边回荡:“少将军,你一定要报仇,为将军和夫人报仇!为所有死在青山的将士们报仇!”
还有很多狠很多人,在那一天,都赴了黄泉。
那一仗最后,顾芷已经杀的没有了力气,她早就已经身负重伤。
她跪在断指残骸中,第一次明白了什么叫战争的残酷,她在死人堆里,闻着血腥气,睁着眼睛流泪。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即将到来的死亡而流泪,还是亲眼看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死去而流泪,又或是发现自己或许再也没办法为阿耶阿娘报仇而流泪。她只是,没有缘由的,只想哭一场。她跪在尸山血海里,撑着剑让自己不倒下去,身旁是早已倒下的朝夕相处的战友,身前是立场相对,虽然只想杀死她,却跟她有着同样目标,为了保护家国甘愿牺牲自己的敌国将士。
她也第一次明白了话本子里写的什么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都是骗人的,战场之上,你我都是渺小的。没有人能凭一己之力力挽狂澜,所有人都只能拼命挥舞着手中的武器,竭尽全力撑下去。他们这些战场的士兵,每一次战斗,都要抱着必死的决心。总不能因为前面一直有人死,身后的家国,就不去保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