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光泪光 柒
渡口边上,泊着四支小船。
其中一条原本是那饭铺老头的船。在这渡口只靠摆渡糊口的话,根本无法生存,因此渡口上的居民都还做着别的事。
三个小伙战战兢兢下了船,解开系在渡口拴石上的绳子。
刚才残忍无情的一幕,每个人在外面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们并不想帮毕恭玄摆渡,即便给他们一人一百两银子他们也不想接这档差事。
但他们却不敢不接。毕恭玄叫他们来,他们不敢不来。
他们也怕自己会像刚才饭铺老头那样被抓起,扔到地上活活摔死。
他们都不是江湖人,本就不认得什么苍穹帮。但现在“苍穹帮”这三个字在他们的心里无疑比十殿阎王的招魂令还更加可怖。
毕恭玄随着风逍舞下了同一条船。随行八人中两人跟着毕恭玄,另外六人分成两组下了另两艘船。
这不是什么大渡口,船自然也不会很大,小得连容下风逍舞他们五人都很勉强。
跟着毕恭玄的两人使的都是刀。一人使蝴蝶双刀,一人使破风刀,两种刀都是中土罕见的刀种,这两人无疑也都是刀中好手。
毕恭玄向风逍舞微微一笑:“现在你已可以开始了,我期待着你的表现。”
风逍舞也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一声欸乃,轻橹扬波漾。
舟已起航。
这里相对长江下游其他渡口而言江面更广,水流更急。这也是这个渡口人少贫穷的原因之一,所以更考验船夫的臂力,技巧及经验。
津口已变得渺茫,渐渐消失在涣浪的江面上。
三叶扁舟摇荡在一望无际的江流,宛如滔滔岁月洪流里的三粒尘埃。
到了此处,才发觉天地间的一切是多么地渺小。
毕恭玄忽然起了逸兴,面临浩淼烟波,曼声吟道:“滚滚长江东逝水,浪花淘尽英雄……”
他长叹一气:“世态昪暡,难分情伪,唯青峰白川,孕藏真意。然江山虽有意,却不解人情。古往今来的英雄豪杰,又何曾有一个能如这滔滔江水般永存?”
风逍舞淡淡道:“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又何必在意这么多呢?”
毕恭玄笑道:“不错不错,少侠此番言论……”
他话还未说完,忽然看到旁边两艘船上的手下全都抽出了手中的兵刃。
毕恭玄急忙回头,看到他们来时津口的方向又出现了一个小点。
那小点仿佛也是艘小船。除了他们,此时难道也有人在这边的渡口过江?
小船来势极快,船尾甚至扬起了一匹长长的白练,飞坠入江中。
毕恭玄正欲定睛细看,忽然听到身侧有东西落水的声音。
他再回头,就看到他带着的两人已倒入江中。
剑尖有血,尚在淌血。
剑在手上。
风逍舞的手上!
毕恭玄盯着风逍舞手中剑,瞳孔急剧收缩如针芒。
他只觉得自己的胃在不停翻滚,险些连方才吃进去的东西全都吐了出来。
他不明白风逍舞手上的穴道是怎么解开的。
难道他是用脚趾头解开的?这当然不可能!
那他是如何做到的?
毕恭玄全身的肌肉已因本能而开始在剧烈紧绷。他的手已按在了扇柄上。
但他却感觉到一股凌厉冰冷的气势朝他压迫而来,压在咽喉间。
“你想不到?”
毕恭玄没有说话。他舌头上的肌肉也已紧绷,绷紧得连话都说不出。
他只觉得嘴里发苦。
风逍舞冷冷道:“我在五招内就能杀了你,你信不信?”
毕恭玄抓住扇柄,手背上青筋暴起,指节已发白。
但他的手依旧稳定,稳稳抓在扇柄上。
另一边船上已有人在呼喊:“少帮主,快过来!”
毕恭玄却没有过去,还是一动不动站在风逍舞身前。
他虽沉稳老辣,但毕竟仍是少年。
少年人固有的不肯服输的傲气,他比任何人都重。
虽然莫藏想将他培养成一个笑里藏刀,阴谲诡辣的人,然而少年人的骄傲,他却还是无法消磨殆尽,甚至犹有过之。他也不止一次在风逍舞面前没有抑制住自己的这股傲气,暴露出他那圆滑外表下强烈的略夺欲望。甚至对于自己人,也无法避免而做出邀功这般举动。
远处小点已渐渐明晰,赫然也是艘小船。站在船上摇船的竟是个老头子。
这老头子居然就是刚刚死在那饭铺里的那个老头子!
一个已经死了的老头居然又死而复生,还有如此惊人的臂力摇着小船冲来,比那三个年轻小伙子摇船的速度还要快了十倍。
毕恭玄心下一沉,已彻底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
小船已不及他们十五丈远。另两艘船已有人跃来。
一闪寒光。一闪间就已到了毕恭玄胸前!
毕恭玄张开折扇横挡。剑尖没入扇面,并没能刺破。一剑飞泻出的力量骤然止息于扇面,剑上尚未滴完的鲜血逆流飞溅,溅在毕恭玄裹着绒裘的脖子上。
趁毕恭玄尚且无法反击之时,风逍舞果断用手揽住司马嫣的腰,将司马嫣用力向空中抛去。
司马嫣连惊呼都来不及惊呼,就已飞在了半空中。
他这一剑只求让毕恭玄抽不开身,好让司马嫣能离开这艘小船。
这一甩将司马嫣甩出三丈远。但距离老头的小船还远远不够,接下来司马嫣势必要坠入江中。
那老头却从船上抄起两片木板丢出,一片朝司马嫣飞去,一片抛下江面。老头纵身一跃,在江上的木板用脚尖一掂,人如飞燕朝司马嫣而去。
飞向空中的木板与司马嫣身子交错,飞到她的身后。老头袖口一振,跃至司马嫣身侧,将她抱起,后脚在空中的木板回踅,身子立刻像弹簧般弹了回去。
老头在空中一个鹞子翻身,恰好落在江面上徐徐划来的另一片木板。一脚踏下,连人带板又向前滑开五丈。
但他身上还带了个人。木板已渐渐没入江水中。老头身子长起,跃离江面,朝不远处的小船掠去。
此时他身上已带有另一个人的重量,身法已远不及刚才灵活,这一掠也没有一开始从船上跃出的那般远。
幸好人不在时船也会动。小船依靠来势,已在老头跃出后又向前划出了三丈。
虽然已近了三丈,却仍不足以弥补他们与船身之间的差距,他们在空中也已呈现下坠之势,眼见老头带着司马嫣就要沉入江中。却就在老头快要沉下去时,他的身子竟似凭风悬在空中,平平往前滑动,就像是翱翔的雄鹰流畅地在空中滑过一道优美的弧线,颇有昔日列子御风而行般之风采。
再一转眼,他已带着司马嫣,宛若天边的一朵浮云,慢悠悠地从江面上稳稳滑进了小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