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誉,你很喜欢夸我。
祁誉装作随意地出门,“正巧”碰到京墨回来。
“墨哥你回来了,累着了吧?走,我请你吃街角的馄饨,他家的味道贼好。”祁誉笑着说道。
京墨擦擦头上的汗,摇摇头:“不累,你挑好了吗?”
祁誉扬扬手中布包:“嗯,好了。”忽然抬手往隔壁药铺一指,问道:“墨哥你看这家药铺如何?”
京墨眯眼瞧了瞧,回道:“就那样。”祁誉点点头也不言语,俩人栓好马往馄饨摊走去。
吃罢饭,二人策马回了书院,祁誉回到内屋整理钱箱,细数一遍,掏出账本核对完毕,又把钱箱藏了起来。
忙完后,坐在书桌前提起笔来,写下四字——遗书清单。
第一条:不能与兄嫂共尽孝道,只寄留些许金银及念物;
第二条:为亲人京墨南星撮合其姻缘,成其美事,提前备下贺礼;
写到第三时祁誉搁下笔,想了一会儿忽然轻笑出声来,蘸墨写下:为文才兄寻一良人。
正要继续往下写,院子里传来声响,好像是来人了。
祁誉走出去一看,是谢府家丁带来了谢道韫的喜帖。接过打开一瞧,大红烫金的喜帖上写着二人的名字——王凝之、谢道韫。
“王凝之……”祁誉心中默念着,好熟悉的名字,忽然紧皱眉头:“是他!”
南星瞧她面色不对,堆笑打发了谢家家丁,拉她坐回屋中,轻声问:“阿誉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祁誉把喜帖往桌上一摔,气恼地说:“这王凝之不行!根本配不上谢姐姐!”
南星拿起喜帖看了看,又转头瞧着祁誉,疑惑道:“阿誉识得此人?”
祁誉一时语塞,想起日后王凝之在战场上仓皇出逃,四个儿子相继被杀害,谢道韫护着外孙横刀立于匪徒前。
祁誉恨恨地一拳砸在桌上,咬牙切齿道:“嫁与他便是要家破人亡!”
京墨也正好掀帘进来,一看这模样皱眉扯了扯南星的衣袖。
“你怎么知道?”南星上前给她揉手,轻柔问道。
祁誉缓缓舒了口气,闭眼道:“我就是知道。”
南星眼神复杂,祁誉抽回了手往内屋走去,看着她落寞孑然的身影,南星渐渐明白为什么邛禧道人会选她,转世灵童或许不是虚言,她真的可以预测未来。
祁誉让京墨早先递出书信给谢道韫,二人约在离药铺不远的酒楼相见。
世道乱,每次下山京墨总是提心吊胆,就怕祁誉出什么岔子。最近祁誉很喜欢去那家书店,今日出门早,趁时间没到直接钻进书店,翻找起医书来。
挑了书册结完账刚出门,隔壁药铺的小学徒泼出的一盆水正好溅在京墨的衣摆上,躲闪之下还是湿了一片。
学徒小跑着赶紧过来弯腰道歉,京墨本想摆手作罢,祁誉却不依不饶,拉着他就要赔钱。
门口老何及时赶到,先是拉着小学徒再次道歉,然后商量着赔京墨一件新衣。
老何带着京墨去成衣店挑选衣服,祁誉在药铺中等待,看着二人走远,祁誉冲门口的小学徒一挑眉,转身进了后院。
“恢复得不错,有没有按时吃药?”祁誉施针后,一边擦汗一边问道。
张宋放下裤腿就要下床,十分欣喜:“我每日都有好好喝药!”
祁誉一把按住他:“别动,这一个月你就要在床上待着。”
“可是,我想帮忙……”张宋语气中带着几分失落。
祁誉收好针灸包,淡淡道:“帮什么忙?你要帮的忙是休养好了去埠址查明真相,不是在这里当个小杂役。”
张宋听到“埠址”二字眼睛亮了亮,坚定说道:“我没有忘!”
祁誉投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透过窗缝往外瞧了瞧,回头交代道:“药继续吃,热熏也继续……”忽然看到他床边放了本书,转口问道:“你识字?”
张宋脸色一红低下了头,摸着那本书小声道:“不识,是大遥给我做热熏时看的。”
祁誉若有所思,道:“要是觉得无聊,就让他教你,学些知识到时也好联系。”
张宋猛地抬头,面上止不住的惊喜:“我可以学写字?”
祁誉点头,忽然小学徒跑进来喊道:“东家快出来,他回来了!”祁誉道了声“保重”,整理衣袖匆匆出屋。
边往外走边与叫大遥的小学徒交代:“把后院整理整理,药架摆的忒乱了,有空教张宋写字。”
大遥“诶”了声应下,紧走几步帮祁誉掀帘。
京墨老何正好也刚到,祁誉上下打量着京墨,见他身着一件云水蓝的大袖,若不是眉眼阴郁,倒也衬得一股翩翩君子风。
“你甚少穿这般颜色,好看,十分好看!”祁誉扯着嘴角打趣道。
京墨有些着急,催促道:“快些走吧,等会儿就晚了。”说罢二人出了药铺往酒楼走去。
祁誉边走边问:“你觉得那药铺怎样?”
京墨淡淡道:“太小了,前边那么窄,看样子后院也不大。”祁誉点头记到心中,抬脚进了酒楼。
跟着小二来到了天字一号房,谢道韫就坐在桌边,菜品已然上桌,看样子等一段时间了。京墨识趣地立在门口,默默关上了门。
“出了一些小事,让姐姐久等了。”祁誉忙过来作揖道歉。
谢道韫起身握住她的手往桌边领,笑道:“少说那些客套话,赶紧过来,我记得你爱吃酸的,有一道青梅汶鸭你一定爱吃。”
祁誉听到她温柔的话语,又想到之后她会遇到的事情,鼻头一酸,眼泪涌了上来,一把抱住谢道韫,喊了声“谢姐姐”。
谢道韫也被吓了一跳,愣了一下慢慢抚着祁誉的头,柔声道:“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
祁誉在怀中使劲儿摇摇头,哽咽道:“姐姐你能不能别嫁给他。”
谢道韫吃了一惊,后又帮她擦着脸上的泪水,说道:“怎么哭起来还跟小时候一样。”
祁誉一把抓住她的手,望着这个温柔坚毅的女子,道:“他配不上姐姐,给不了姐姐幸福。”
谢道韫蹙眉,半晌问道:“你是听到什么传言了吗?”
祁誉抬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脸,心中纠结了半晌,说道:“我现在没办法和你解释,只求姐姐能信我,若是嫁与他,将来便是要儿女俱亡……”
谢道韫眼神动了动,后又垂下眼眸,拉着祁誉坐了下来。
“这世道下,我又能有什么选择?家族的选择便是我的选择。本来我还想着在婚前找你替我试上一试,如今看来……罢了……”
谢道韫仍是眉眼浅笑的模样,她不是信了祁誉的话,也不是不信,只是对于这样的结果,早能预料到而已。
祁誉抽泣声渐渐止住,一双雾蒙蒙的眼睛望向她,看她又开口道:“如今这些士族大家的小姐,哪个又能嫁予心爱的人,都是没有选择。”
后又抬眼看着祁誉,眸中带着期盼的泪水,伸手抚上她的脸庞:“姐姐希望你可以有自己的选择,嫁或不嫁,爱或不爱,能选择自己喜欢的生活。”
祁誉抿唇强忍泪水扑到她的怀中,大哭了一场。
吃罢饭谢家早早派了仆从来接谢道韫,祁誉目送她上了马车,掀开车帘冲自己挥手,忍不住跑了上去,拉着她的衣袖道:“婚后别去会稽,千万不要去。”
谢道韫摸摸她的头,含泪说了一句:“阿誉,有些事是注定的,改变不了。”
望着远去的马车,祁誉呆呆地看了许久,谢道韫那句话深深刻进了她的心中。
直到京墨的声音将她唤醒:“阿誉,阿誉?咱们该回去了。”
祁誉转头看向他,扯出个苦涩的笑容,然后朝马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