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范》
余蓁听她侃侃而谈,忍不住笑了笑,低头把书往前随意翻了翻,正巧是《审官》那一篇,第一句就是——
夫设官分职,所以阐化宣风。
“故王者之制名,名定而实辩,道行而志通,则率民而一焉……”余蓁笑道:“我打眼一瞧,倒有些儒家《正名》的样子,细细想又觉得不对。”
“这话该出自《周礼》。”武媚娘接道:“惟王建国,辩证方位,体国经野,设官分职,以为民极。”
余蓁夸赞:“还是武姐姐有学问。”
“你还说呢,”武媚娘笑道:“早先你怎么跟我说的?你读书不多?我看着可不像,倒像是满腹经纶肚里藏。”
不学无术者可不能张口就是荀子。
“这我可没骗你,”余蓁拨着桌上绿萝的叶子说:“我七岁时,阿耶请先生来家里教我,十一岁时,先生就是告老还乡,拢共就学了不到四年,这四年里,还有一年多先生不肯教我。”
武媚娘奇了:“为何不教?”
“那老头篶坏,就知道糊弄人,我发觉他不教我真东西,就去诘问他,他却跟我说是为我好,世道多艰,女子如果学了太多学问,知了这诸多智慧道理,反而会变得很容易痛苦。”
武媚娘笑容一顿。
半晌,低低道:“似有些道理。”
“有个屁道理!”余蓁哼道:“我阿耶花钱请他来家里教书,日日好酒好饭的管着,竟让他把浑水摸鱼说得这么理直气壮,真不知从哪里借来的脸皮!”
“你猜我怎么治的他?”
“如何?”
“我上去就揪住他的胡子,跟他说:你说了这么多,怕这个怕那个,看着都是为我打算,实际上都是你自己在怕,竟扣在我头上!你自己一把年纪没个本事,来我家骗吃骗喝,还给我装出一副恩人样子,也是好意思,我告诉你,你怕,我不怕!你但凡有本事,只管教给我,日后痛了死了,我自己活该,自己担着,不干|你事!若没这个本事,趁早收拾东西,别等我赶你滚!”
余蓁上辈子是海边出生的姑娘,日日面朝波澜大海,骨子里就刻着悍勇。
她说完一耸肩。
“头天骂了他,次日就开课了。”
“后来他家里传信,说他老父和兄长都害病死了,给他留了几亩地,就收拾东西回老家种地了,临走时还跟我说:你这妮子看着灵光,实则一点聪明都不在正道上,竟三年都读不完四书!走出去千万别说是我的弟子,丢人!”
武媚娘顿时扑在桌上大笑起来。
她好不容易止了笑,就见余蓁托着腮看她,眼睛眨巴眨,口里说道:“好啦,我说了我的事,你也说说你的事吧,这几日是怎么了,心事重重,早说要请你吃鱼锅子,请了几次都说身上不好,不肯来,要不是知道我真没得罪你,还以为你在跟我生气使脸子呢。”
武媚娘微怔,不妨她居然知道,她自觉除了最开始病的那段时间,后来心里千愁百怨的心事都死死藏住了,在皇上面前日日晃着,都没叫他看出端倪。
余蓁又仔细看着她说:“这两天倒好多了,尤其今天,总算是真笑了。”
武媚娘又是一怔,咬了咬唇,欲言又止,最后只道:“我前些日子发现不知不觉入了死胡同,整个心神大乱。”
“那现在走出来了吗?”
“还没,不过找到路了。”
余蓁“哦”了一声,从窗户里看见盼春和赵东提着膳盒走过来,于是笑了笑,在武媚娘有些紧张的目光下,歪头问她:“那我们现在可以吃鱼锅子吗?”
“当然!”武媚娘笑着重重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