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居心叵测
风夕好笑,需要丰苌亲笔书信的时候大约不多,这是很客气了,约定时间地点又不同她商量,这么不客气,歪头笑着提醒:“大公子,你当我天天无所事事等你传召吗?下次约我先遣人来说一声再定时候。”
丰苌反问:“下次?”
风夕冲他眨一下眼:“你还欠我酒啊,那天说要给我取好酒的,酒呢?”
丰苌无言以对,那天的话两人心知肚明只是借口,但风夕拿住了非要找他讨酒,他也不敢不给。
风夕把手一负,脚步轻灵地走了,洒下一片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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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天霜门,白风夕却没空找丰苌讨酒,她又接到一封信,没料到欠下的人情这么快就被兑现。
雍京被揭发一桩震惊朝野的推举案,行贿举荐、名声造假,这个时代扬名求举荐是唯一的上升通道,因此案件一出群情沸腾,地头蛇帮会龙头的子侄被卷进其中,当做草芥用之即弃,龙头自知民不与官斗,求白风夕替他讨个公道。
风夕打听到雍王二公子永平君负责此事,索性去他的隐泉水榭揭开这层身份,联手查案。
风夕不愿意跟丰苌说黑丰息的事,是因为她知道得太多,怕无意中说出不该说的。
丰苌自行使人收集黑丰息白风夕的消息,只是打听些众人皆知的东西,不至于惊动隐泉水榭。两人誉满江湖,雍京之中都有说书先生在讲或真或假的故事,丰苌听到诸多事迹,不由心旌神摇,转念又想到,这两个人他都认识,在他面前一个是羸弱病秧子,一个是无赖浪荡子,不由生出啼笑皆非的强烈自嘲。
近日丰兰息为推举案奔波,丰苌没像过去一样冲在前面试图保护丰兰息,并不是他对丰兰息生了怨,而是怕自己碍了丰兰息的事。
丰兰息既然身强体壮,武功高超,还多年隐忍,这样一个人是不会困于深宫的,闯荡江湖的时候大约也结交了许多势力,培植了许多人手。其实丰苌一直知道丰兰息聪明过人,但总怕他劳心伤神,多虑伤身,如今没必要再担心这个。
属下一直为丰苌关注朝堂上的动向,丰兰息果然解决得漂漂亮亮。
丰苌想,其实兰息……倒没有太过刻意隐瞒他,明眼看兰息周围,任太尉明面上是诸公子之师,其实是兰息的人,凤少府看样子也已经归心于兰息,军政齐备,他要想做什么,恐怕帮不上忙,只会挡路。
丰苌没能在府中安分多久,王后百里氏突然下懿旨叫他进宫,他只当自己于丰兰息无用,想不到于另一个人却还可以拾掇出恶毒的用处。
百里氏温言软语,说要给丰苌操办婚事,无非是想给他找个和兰息不对付的岳家,逼得他们兄弟反目。
倚歌王后能容下百里氏分她的丈夫,百里氏却容不下患有隐疾的长子,丰苌被记在宫女名下,多年来一直被百里氏视若无睹,盼了十五年才等到这么一回被母亲关切,看到桌上名贵补药间格格不入的一笼包子,丰苌有一瞬间动容,却在咬开包子皮的那刻化为千百倍的苦涩,百里氏既然要笼络他,自然不会故意整治他,母亲纯粹就是忘了,他碰到虾仁就会起红疹。
丰苌满腔抑郁地回府,想喝杯酒压压心中苦楚,下人端不出来,丰苌才想起府中的酒都已经送去给风夕了。
丰苌的隐疾不宜饮酒,府里从来没采买,储存的酒都是年节等时候宫中赐下,确实是好酒。风夕不来找丰苌,丰苌也不会主动去找她,只让人把酒都送到槐树巷白风夕旁边的院子,任凭风夕自取。
此刻想借酒消愁的念头压过对风夕的忌惮,丰苌让人驾车,去了槐树巷,踏进内室,一推门就看到,白衣长发的女子正在屋里,翘着腿斜依着方桌喝酒,姿态甚是不雅,半点贤淑贞静都没有,却有种说不出的从容写意。
丰苌还没进屋风夕就听到了,见到他也不吃惊,举起手中的酒壶朝他一敬:“怎么过来啦?”
当初她携天霜门返乡,为了小师妹的病才转道暂留雍京,现在小师妹好得差不多了,师父出门访友迟迟未归,白风夕懒得盯着师弟妹们练功,在她眼里都破绽百出有气无力,干脆翻墙来隔壁院子躲清静,丰苌不在这里住,留守的婢女仆佣不敢拦她,风夕如主人般在这里来去自如。
丰苌正心灰意懒,连惊讶的力气都没有,不招呼她,也不驱赶她,就在桌子另一侧坐下,怔怔地发呆。
德叔见到风夕,倒是惊了惊,小心看一眼丰苌,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礼貌地问候:“风姑娘好。”
风夕主人般大手一挥:“不用客气。”
德叔只得笑一笑,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风夕。一开始德叔对风夕救治丰苌心怀感激,几番劝解丰苌不要与她为难,设宴那日得知庭院中的事,由于丰苌不肯对人言屋内发生了什么,只了解到风夕非礼丰苌这一步,德叔心态更加复杂,又生出些主辱臣死的忧心,又怀了些对两人关系的期待。
天色渐昏,婢女进来点亮灯,下人也进来禀告,药已经买来了。德叔照顾丰苌很用心,会令他起癣的东西府中一概没有,因此也没有常备药品,还得临时去买。
“药?你受伤了?”风夕一听,撑着桌子翻过来,挨着丰苌,凑近去看他。
“没有。”丰苌下意识把手腕往后藏了藏,风夕眼尖瞧见,一把抓过来,撩开袖子。
在宫中时明显的红疹已经消褪不少,只剩下非常淡的痕迹,风夕一眼就看出来:“这是物忌之症,你吃了不该吃的东西,”顺便替他把个脉,“这么大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该避讳什么吗?”
丰苌抬眼看了风夕一眼,目光郁郁,风夕又去看德叔,见德叔一脸无奈。
风夕恍然,她看出来了,这是知道也不能不吃,想到当初救下落水的黑丰息,他自陈家中父母兄弟亲缘淡薄,行吧,早知道雍王室中不太平。
风夕的手指按在腕脉上,丰苌忽地生出别扭之感,道:“德叔,我已经没事了,你先下去吧。”
虾仁包子他只吃了一口,起疹的反应不强,现在已经消得差不多了,是德叔操心。
德叔知道丰苌难劝,不再多言,见德叔走了,风夕看向丰苌:“谁给你吃的?”
她毫不讳言,丝毫没有挖人隐私的自觉,丰苌嘴唇蠕动一下,回答:“我娘。”
风夕怔了怔,黑丰息好歹是跟继母和异母弟弟不睦,丰苌却是跟亲娘龉龃:“她是不知道还是?”
“她不记得了。”这是难以启齿的往事,但丰苌对风夕没有隐瞒的想法,或许因为曾通过风夕窥到那么一点温馨过往的余味,丰苌苦笑,“十五年没一起吃过饭,她还记得我喜欢包子,我都该感恩戴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