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两相处(12)
“郎君?”
门外是吉祥的声音,谢珣呼吸一顿,脱脱已经是个半醉神态抱着他不肯松手,他在她脸蛋上狠啄一口,起身整衣,朝外头走来。
“云鹤追果真去了张承嗣那里,人没走,张承嗣还不知是个什么态度。”吉祥是个毛料商装扮,粘了两道假胡子,又浓又密,看起来真有几分河北人的派头。
谢珣眸光微凝,外头夜色里星芒闪动,那是店家点的油灯。银辉亦满人间,则是洁白的月色洒下来了,他摇头:
“要坏事,云鹤追巧舌如簧,我担心张承嗣禁不起他挑拨。”
吉祥一凛:“台主再杀回恒州?”
谢珣当即否决:“没用的,张承嗣心里恐怕已经松动了,我就算回恒州,他跟我虚与委蛇一套又有何用?等我走了,还是一样。”
吉祥一脸的失望:“那咱们来这趟,白费功夫了?”
从长安到成德,盛夏出发,回程都是初秋了,折腾一圈,费时费财吉祥替朝廷感到深深不值。
这差事办砸了,吉祥更替谢珣担忧。
不想,谢珣却没有任何惋惜的意思:“成德此行,本就不该来。我本想着,他如果能应下自然再好不过,让出两州,也算成果,朝廷现在不急着收拾河北。现在看,只能先由着他了。”
夜深沉,烛花该剪了,蜡泪越堆越高,谢珣拿起脱脱的玉簪挑了挑灯芯,他命吉祥退下,坐在窗前,陷入了沉思。
两人对话,脱脱听得一清二楚,绕到他背后,小脸在他颈窝里温柔地蹭蹭:“圣人会不会怪你呀?”
谢珣握住她一双柔荑,抚了抚:“张承嗣不会蠢到这个时候翻脸,我猜,他若有动作,会掐准中使去德州的时间点,这样好能狠打朝廷的脸。”
“真可恨,”脱脱幽幽说,“那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没有,现在不是对付成德的时候,我没办法。”谢珣坦诚说,脱脱眼珠子转的极快,“那张承嗣的妹夫就危险了,他要是反悔,肯定会把妹夫关起来。到时,中使去德州不就扑了个空?全天下都看长安的笑话呢!”
“他现在要关,我们也没法子。”谢珣两道长眉微动,看着眼前烛火轻曳,夜幕生凉,他压下心中的一丝怅然,轻吁口气,“休息吧,我回去唯一能做的便是劝陛下无论成德有什么动静,都不要理会。魏博卢龙的节帅都是老病侵夺之人,机会还会有的,先看看淮西如何了。”
脱脱悻悻哦一声,眨巴下眼:“你差事没办好,圣人会不会把你流放岭南呀?”
谢珣指尖轻弹她的脸:“会啊,那里瘴气丛生,野兽出没,十里八里都不见人烟,连个花粉铺子都没有,你还跟不跟我去?”
天呀,那是什么鬼地方,这天底下,还有比御史台更鬼的地方?脱脱为难极了,滴溜溜的眸子乱转:
“可是,你不能求文相公吗?让他替你说话,他是首相呢!”
谢珣淡笑看着她。
见他意味不明,脱脱的小嘴立刻上扬,在他脸上亲一口:“你放心好啦,你要是去了岭南,我呢,给你写信便是了。”
烛影又是一动,咦?怎么黑了?听得咣啷一声,也不知什么东西是破窗而入,还是出去了,脱脱只觉衣裙都跟着飘了起来。
糟糕,有刺客!
“找我的剑!”谢珣的声音是从外边传进来的。
脱脱一个激灵,凭着记忆,快速从枕旁抓起谢珣的佩剑,从窗口跳出,噌的拔出,寒光一闪,如秋水照人。
这一阵声响,惊动了谢珣带的禁军和吉祥,众人忙各自找兵器。
兔起鹘落,刺客身手矫捷得很,一剑落下来,谢珣用顺手抄起的烛台一挡,剑气划伤了手臂。
见谢珣手里无利器,刺客冷笑,再要挥第二剑,丁零一声,被人直迫眉心挑开,是脱脱。她小脸肃杀,漂亮地挽了个剑花,一错身子挡在了谢珣面前,大声喊:
“来人,有刺客!”
话音刚落,剑被谢珣夺去,一出手,便格外得凌厉,剑光所至,寒意凛凛,对方被他狠辣攻势逼得连连倒退,不料他一贵公子,竟有这样的身手。
锵的一声,刺客手中的剑被击落。谢珣人一闪,长臂揽住脱脱往后退去,众人蜂拥而上,擒了这人。
“说,谁派你来的?”吉祥厉声问,一掌劈到了对方脸上。
御史台的人,都是天生神力,这一掌下去,刺客耳鸣眼花,一嘴的血沫子:
“你死了这条心。”
吉祥露出御史台标准的笑容:“想死?”他手一动,扼住刺客的喉咙,对方以为他要拧断自己脖子,不想却是一托一顶,口中含的毒囊来不及咬破便从嘴里滑落出来。
院子里火把嗤嗤,借着光,脱脱才不管吉祥怎么审刺客,她两只眼紧盯谢珣,下一刻,刺啦一声就把裙子扯下半幅,缠上他手臂:
“台主,你受伤了,痛不痛?”
谢珣薄唇微微一挑,呵斥道:“你逞什么能?谁允许你自作主张拎剑上阵?”
脱脱好心没好报,手一松,扭头就走:“淌血淌死你。”
裙子破了,被夜风滑稽地吹起,脱脱悻悻地在心里变着花样骂谢珣这个黑心狗官。她爬上墙头,索性抱膝看月亮。
月亮真美,干干净净地挂在天幕上。耳畔,是隐约的几声犬吠,他们一行没住驿站,在一农家小院歇脚,但还是太扎眼,加上禁军……恐怕早被人盯上了。
不过,怎么就只来一个刺客呢?虽然身手了得,但也该知道此行不过送死,御史大夫是那么好杀的?
哎呀,自己真是个乌鸦嘴,他果然被刺了吧?脱脱满脑子想东想西,听谢珣在跟人喁喁私语,她扭头看,刺客蜷在地上,一个壮汉半死不活地只出气,不进气,御史台的人对付刺客也有一套。
正常情况下,是没有人能从刺客嘴里套出话的,他们都是死士。尤其燕赵这带,自古多游侠,拿人钱财,给人办事,技不如人当然只有死。
可谢珣显然不想这个人死。
那吉祥就有法子不让他死。
经此一吓,农院主人都要瘫了,不敢问,也不敢动,侍卫提溜着领子把人拎到谢珣眼前,谢珣一回眸,招手让脱脱过来。
想到他不承情,就很生气,想到他不承情还训人,脱脱就更生气了:“我不会。”
谢珣冷道:“春万里,不要任性,你要是不听上峰命令回去中书省就把你除名。”
脱脱一跃而下,掸掸衣衫,昂首挺胸过来了。
那抹飞红,还在他手臂上缠着呢,她觑一眼,目光转到了瑟瑟发抖的农人身上,呀,他吓尿了。
脱脱当即用成德方言抚慰他两句,谢珣听了,噙笑不语,成德话听起来很硬,但到她嘴里,什么话都变得很娇软,他拍了下她纤弱肩膀:
“告诉他,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不要说这里发生过刺杀一事。”
地上还有点点血迹,脱脱嘴一撇:“有用吗?”她早就明白了谢珣的用意,“御史大夫被刺,不管是不是张承嗣干的他都要慌了,这还是成德的地盘。而且,被他知道台主没走,这下好了,觉得朝廷不信任他,云鹤追再火上浇油,台主啊,成德这趟我们真的彻底白来了。”
她那张玲珑小嘴,叭叭个不停,“不管刺杀成不成功,都已成事实,那就是台主您在成德遇刺了。”
“除非,你把这一家人杀了灭口,就没人知道了。”脱脱眉头一耸,歪着脑袋看他。
“死马当活马医,你和他说吧。”谢珣不置可否,脱脱见他都没夸自己情势看的透,一句赞美也无,生起闷气,跟农人说完又跑墙头坐着去了。
轻巧一个翻身,她人下去,院外斜后方是片竹林,脱脱嘴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一嚼一嚼的,独自磨牙:
他看不起我。
身后脚步声响起,她知道是谢珣,忙走得更快,腰上多只手,人便轻轻巧巧落到谢珣怀中,他手里拎着她一只平头小花履。
情势太急,她都忘记自己只穿了一只鞋。
幽篁寂静,皓月当空,透过青青竹叶洒落,落在谢珣英挺的眉眼上,他真好看呀。脱脱瞧着他,心里十分委屈,把鞋子打掉:
“我讨厌你。”
谢珣笑着把她放到石板上,给她穿鞋:
“刚才还奋不顾身救我,这么快,又讨厌我了?”
脱脱小腿乱蹬,死活不肯穿,袜子早变得乌糟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