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看,哪个先说说?”
“我说。”
“我说。”
“我说,就我说。”
“先别急,阿佳,你先说。”
眼看又要吵了起来,我赶忙打断了她们,示意乃琼先说。
乃琼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我陈述。但由于语言组织能力不好,再加上达娃时不时地插上两句,以至于她说了将近半小时,我才听出眉目。后来又经过达娃的补充、强调,我才搞清楚情况。事情说简单也简单,达娃家的牛吃了乃琼家的草,乃琼要找达娃评理,达娃死活不认,两人就吵了起来。最后僵持不下,就想到了派出所。
“有事找警察”,她们还真听话。但我却高兴不起来,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盼来一件案子,却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这大大打击了我的雄心壮志。我多么希望来一件刺激的案子,比如案中案,或者是连环案之类的。但现实是,摆在我面前的是一头牛。牛吃草,天经地义,这事我管得过来吗?可无奈的是,我还必须管。要不然,“有事找警察”这块招牌就被我砸了,以后更没人上我们这来了。
我站起身,来到白牛的前面。它的个头很大,整个身躯几乎占了办公室的四分之一,它懒洋洋地抬起头,看了看我,那眼神,更多的是漠然,显然它对我并不感兴趣。
“大牛,张嘴,张嘴。”
我想活体取证,但白牛一点也不配合,就是不张嘴。这把我急的,我恨不得过去一掌刮晕它,但碍于它的块头,我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大牛,配合一点,张嘴。”
我叉着手,在白牛身边晃了一圈,紧接着第二圈……五圈过后,大牛低下了头。它已经懒得看我了,我同它的沟通宣告失败。我从小都缺乏与动物沟通的天赋,所以,小时候没少被狗咬。“你是不是想看它的牙齿?”
“嗯。”
达娃仿佛是明白了我的用意,站了起来。她走到白牛边,手搭在白牛的背上,嘀嘀咕咕说了句话。白牛就把嘴张开了,而且张得很大。我愣了愣神,不得不甘拜下风。看来动物是能听懂人话的,但关键是你得是它的主人。
我走近白牛,瞅了瞅白牛的嘴,发现牙齿上面的确有绿渍,应该就是牛吃草留下的。
证明了牛吃过草,但接下来就把我难倒了。法律上讲人证和物证,现在人证没有,当事人不算,物证也没有公正性,因为牙齿上的绿渍没有写明,是哪一家的草。也可能白牛吃的是自家的,也可能是别家的。它不能证明吃的草就是乃琼家的。
接下来,我分别对两人进行盘问,但两人均表示自己说的是事实。事情无法调节。
我在办公室左走走,右走走,走了不下十圈,脑细胞恐怕死了几亿个。我以为当警察是件很简单的事,现在才发现,一件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把脑袋搞大。我真为我的未来担忧,就这水平,以后还能破大案、要案?
乃琼和达娃在屋里僵持了一会儿,见我没什么表示,立起身就准备走,她们肯定又会去找活佛评理,我赶紧拦住了她们。
“你干吗,你给不了说法,我们还在你这里耽搁什么时间,我们还要回家看牛呢。待会儿牛跑了,你负责吗?”
“就是,别拦着我们!”
达娃也附和道。显然两人对于走,是一点也不含糊。
眼看两人快要走出门,我猛拍了脑袋几下。忽然,一个念头跑进了我脑海里,有了!
我耐心地将两人劝回到椅子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了两张白纸,将两人陈述的事实分别写在上面,然后将两张字条握在手里,一本正经地对着两人说道:“这是你两人的原话。现在我祈祷佛祖,说假话的那张字条就会出现一个‘x’。到时候,我们就知道谁说假话了。”
我说完,就把字条放在桌子上,然后口里念着一些从尼玛那里听到的经文,具体什么意思我就不知道了。十几秒后,我松开了右手,右手的字条上写的是乃琼的原话。将字条摊开,上面赫然出现了一个“x”。乃琼看到眼前的事实,嘴巴张得很大,愣了一会儿,然后跪在地上大声说道:“佛祖,我错了。我撒谎,我错了,请你原谅我的过错。”
事实很快搞清楚了。乃琼本来就和达娃有矛盾,这次冤枉达娃家的牛偷吃草,本来就只是为了出一口气,哪知达娃就是不服。两人才拉拉扯扯地来到了派出所。
看着白牛一扭一晃地走出了派出所,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沮丧?我把这不是案子的案子破了,到底凭的是智慧还是骗术?乃琼和达娃对佛祖都是很虔诚的,她们可以说假话,但面对佛祖却不会说假话。我只是利用了这个心理,用了障眼法。其实两张字条都有“x”,我之所以拿出右手那一张,是因为我从两人的瞳孔里看出了端倪。一般来说,说谎人的瞳孔会变大,特别是内心不定的时候,瞳孔的变化最为明显,再加上其他一些习惯的紧张动作,例如揪衣服、绕手指,就很好判断了。当然,这些的前提是对方是一个不懂得掩饰自己的人。乃琼是就属于那种很少撒谎的人。我一边念经文,一边瞥她。她眼睛出卖她的同时,她的手指也在不停地揪着衣服。所以,我才断定是她说谎。
当然,靠“蒙骗”是不能维护一个社会的秩序的。法律讲究科学,讲究证据,但在卡当这个地方,传统的“神佛”观念更深入人心。他们更相信“天道”,这一方面是传统习俗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教育的落后。xī • zàng和平解放前,处于下层的农奴,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接受教育,科学显然离他们很远。不过可喜的是,在国家的大力支持下,现在xī • zàng的教育提上了最高的高度,读书对于孩子们不再是一件难事。在卡当,只有学校修得最好,设施也最完备,这就是明证。
我的第一个案子就这样结束了,它的灵感来源于以前糊弄过我的电视剧。我以为以后类似这样的案子不会很多,但我错了。自从这件事过后,派出所的人就开始多了起来,哪家的羊不见了、马跑了,或者是狗生病了,都会跑到派出所来寻求解决。我是新手,这类芝麻小事当然由我负责。于是慢慢地,我就成了卡当最忙的闲人。我只能把自己当成调解员了。我真后悔自己的破主意,“有事找警察”,它应该写成“有案子找警察”。但现实就是现实,卡当这个地方一年难得见一件案子,民事纠纷就成了派出所最重要的事情,所以无论事情的大小,所长的原则就是“让群众满意”。
“让群众满意”,虽然只有简单的五个字,但对于我来说就等于东奔西跑。于是,广阔的草原上出现了一个不分昼夜的骑马人,草原也仿佛喧闹了起来,我的草原生活就此拉开了序幕。
“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挥动鞭儿响四方……”
“嗯,不错,挺好听的。”
草原上正陶醉的我,一回头,发现了查亚。她骑着“小白龙”不知什么时候跟在了我的后面。黑子这个时候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两只蹄子变慢了,头还时不时地向后看,真是不折不扣的“sè • láng”,我鄙视它。
“小警察,继续。我正听着呢。”
我瞪了查亚一眼,紧闭着双唇,没有理她。
“怎么?还怕羞?不会吧?”
“谁怕羞了?”
“那你怎么不唱了?”
“我,我……”
看到我的狼狈样,查亚笑了。
“这样吧,小警察。我们比比看,那前面是央松错,我们谁先到央松错,谁就算赢。赢了就可以让对方做一件事。你怎么要求我不管。我嘛,只要你唱半天的歌!”
“半天?”
“怎么,不敢?”
我掐指算了算,虽然我没有取胜的把握,但赌注对我却是有利的。因为我的条件由我自己开,这选择就多了,可发挥的空间大,我不由得开始臆想了……
天当被、地当床,风吹草地现……
我心里先美美了一番,然后将赌注接了下来。
“有什么不敢的,到时别反悔就行!”
“反悔?谁反悔谁小狗!”
“好,我喜欢!驾!”
“驾!”
两声清脆的鞭声,敲破了草原的宁静。
我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速度是个什么玩意儿,完完全全就是享受,享受速度带来的激情。这次赛马不但是我和查亚的比试,也是黑子和白龙的比试。雄性天生爱征服,就像黑子一样,我明显感觉到了它滚烫的胸膛,我又怎么可能例外!
烈风萧萧
旌旗阵阵
八尺男儿
纵马弯弓长亭外
独斩万千奴头
只为红颜妒
每个人都有英雄情结,我也不例外。
半小时过去了,央松错旁边,我看着查亚,她看着我。
空气暖暖的,却又透着一丝难以捉摸的味道。
“我输了。”
听了这句话,我终于舒了一口气。我实际上只比她早到一个马头,本来按上天赋予女性的权利,她完全可以耍赖,这样老实,倒有点不像女生了。说实话,我都有点不敢相信我能胜过查亚。但没办法,谁叫黑子是个sè • láng,正叫春呢,那还不得在“美女”白龙面前显摆显摆自己的强壮,我只是在这个当口中占了个便宜。
“可我怎么会输呢?”
查亚仔细咬着嘴唇,耷拉着脑袋,跟脚下的枯草较上了劲。完全就是一副不甘心的小女生表情。
“是啊,怎么会输呢?这个问题有点复杂,某人可是骑马高手啊,却被我这初学者打败了,这到底是我长得太帅,还是某人运气太衰!”
我看了看碧蓝的天空,然后把目光转向了查亚。
“要不我给你个机会,让你耍耍赖?”
“我查亚可不是耍赖的主,输就是输!说吧你想怎么样?”查亚抬起了头,完全换了一种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是准备任由我宰割。
“那个……那个……”看着查亚一脸纯真,我一时主意全无,比赛前那些猥琐的念头全都不见了踪影。我不知道这是担心她以后报复还是真害怕损坏自己的形象,又或者是根本就不想去亵渎这卡当的圣女。
“要不,我跳舞吧。”看着我吞吞吐吐,查亚给出了主意。
“行,按你说的办,跳舞就跳舞!”我一时倒轻松很多,坐在草地上,当起了观众。
“哦,美丽的央松错,我来了……”
查亚蹦蹦跳跳地到了央松错旁边。夕阳下的央松错静若处子,一汪秋水如少女的眼眸,淡雅纯净。查亚穿着一件蓝白相间的藏袍,颈边的红色丝带就像风的精灵,曳动不止。她让我仿佛看到了天使,坠入凡间的天使。
舞蹈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有的人可能说是舞蹈中融入了生命,有的可能说是舞蹈与音乐的完美结合,还有的可能说是舞蹈与心灵的交契。看到查亚跳舞,我则知道了当舞蹈与天地成一体时,舞蹈的所有本质就变了。它不是一种震撼,一种美,更不是一种艺术。它不需要人们去评价是非,更不需要去顶礼膜拜。它是大自然与生俱来的东西。上天赋予高原明亮的雪山、纯净的湖水的时候,就已经把舞蹈的所有本质给予了这苍茫的大地,给予了世世代代生活在青藏高原上的人,那就是自然。而查亚就是对这一本质最好的诠释者。
“高高的喜马拉雅雪山,你带来了白度母给予我的情郎。他有昆仑一样的坚毅,有羊卓雍错一样的胸怀。他的眼睛是那么的明亮,臂膀是那么的强壮。我多么渴望就这样依偎在他的身边,在这央松错边海誓山盟,去天荒地老……”
我的思绪顺着查亚的歌声飘远了。我想到了卓玛,想到了仓央嘉措,想到了那天晚上的八廓街。那天的歌声依然悠扬,让人心动,少了那份自然,却多了那份悸动!
或许是情歌绵绵的原因,黑子和小白不知什么时候碰在了一块,那个亲热啊!我很想鄙视它,但不知道为什么,却又羡慕它!
“怎么样?我跳得还可以吧,”查亚满满地吸了一口洁净的空气,走到了我的身边。
“还行吧!”
“什么还行,你这什么欣赏水平,我可是圣女唉。我们学校好多人想看我跳舞,可没那个福分。你有机会独享,居然只说我还行,什么眼神啊!”
查亚越走越近,居然在我旁边坐了下来。她完全不考虑安全距离是什么概念。我的心这个时候居然不甘平庸,“怦怦”地跳了起来,我的屁股不自觉地往旁边挪了挪。
“你干吗,怕我啊?”查亚也跟着挪了挪。
“谁怕你?怎么可能?”
“那你在干什么,屁股上有草虫啊?”
“对,屁股上有草虫。”
我站了起来,假装在草地上找了起来,答案是不言而喻的,怎么可能找得到!我倒是找到了一个扁形的小石头,这也是青藏高原的特点。草地下面并不是单一的泥土,小石头是很常见的。亿年前,青藏高原是一片汪洋。后来的喜马拉雅造山运动,才形成了现在的青藏高原。
我来到湖边,弯着腰,歪着脑袋把石头扔了出去。石头在平静的湖面上,翻了几个跟头,最终消失在了湖水里。
“这是什么啊,怎么石头还会跳舞?”查亚也站了起来,一脸疑惑地看着湖面荡起的涟漪。
“嘿嘿,技术,纯技术操作。”我骄傲地扬起了头。其实没什么可骄傲的,在内地是个男孩子都会玩。
“怎么操作的?说来听听。”
“不会啊,那我教你啊!”
“好哦,那快点,快点。”查亚显得很激动,抓住我的手不放。
“记住,身子要低,就这样。”我扶住查亚的腰。她的腰很细,我又不自觉地想歪了。
“然后把石头水平扔出去。记住,扔石头的时候,一定要让石头旋转起来,你试试。”
“怎么才跳两下?”
“再来,熟练了就好了。”
“好,再来?给我石头。”
“快点啊,杵着干吗!”
我又屁颠屁颠地开始捡石头了!什么时候我变得这么规矩了,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挖坑嘛。
我以为我会一直纠结于牛、马、狗之类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但事实并非如此,我的机会终于来了。
那是一个寒冷的凌晨,我被一阵“哐当,哐当”的敲门声惊醒了。
“谁啊?”
“尼玛!”
“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