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卓玛像是在念诗,又像是在唱歌。她的声音悠然婉转,仿佛在自我陶醉。我不禁有点痴迷了,瞳孔开始放大。至于她说的什么仓央嘉措,在我脑海里还是圣人。我不知道他,他更不会知道我。
“谯羽!”
我反应过来,发现卓玛竟然有些脸红。我发现自己失态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嘿嘿,玛吉阿米的诗是不错。”
“什么啊,是仓央嘉措好不好?”
“哦,仓央嘉措!”我更尴尬了。
“算了,不和你说这些了。说正经的,我问你,分配的时候,你想去哪里?”
“爱怎么分就怎么分啊,去哪里都行。”我喝了一口红酒道。
“你是不是从洪荒来的,怎么对什么都无所谓。我真想知道,你到底对什么才有所谓?”
我盯着卓玛的眼睛,和她对视了几秒,然后把目光转移到了窗台。窗台上的经幡正随风舞动。
“我不知道。”我喃喃地说道。
卓玛听了我的话,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以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我。我猜想,她可能真的对我无语了。
从玛吉阿米出来,天完全黑了下来,路灯把拉萨点缀得有些阑珊。绕过几条街,我们来到了拉萨河边的小道上。卓玛在前面走,我跟在她的左后侧,距离一直保持在半米左右。我不知道为什么,感觉特别的舒服,微风拂在脸上,不用刻意去做什么、说什么。
“有人晕倒了。”
前面不知谁喊了一句。旁边的卓玛快步跑了过去,我则没有反应。
“谯羽,过去帮帮忙。”
过了一会儿,卓玛跑了回来,生拉硬拽把我拖了过去。
地上躺着的是一个藏族阿妈,五十来岁的样子,满是风尘的身体已是奄奄一息,她应该是一个朝拜者,我不知道她昏倒是因为病了还是饿的。
“先送去医院再说。谯羽,你背她。”
“不会吧?”
“快点啊!”
无奈,我只得背起藏族阿妈,向医院走去。这是我这几年来第一次做好事,尽管我不情愿,但在卓玛面前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其实小时候我经常做好事。那时候我记得我们班后面有个学雷锋专栏,专门用来记载学生做的好事。我为了使自己名字前多插几根红旗,经常把零用钱捐出去,然后告诉老师说,是我捡的。同学们都笑话我说:谯羽你的运气真好,马路上的钱都被你一个人捡了。这样做的结果是我一次又一次地伸手跟母亲要钱,同时又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编谎话骗母亲,说学校又要组织活动,或者要买课外书。我也是那个时候学会撒谎的。
来到人民医院,先是挂号,进急诊科诊断,然后是一系列的检查。卓玛还是一如既往的热心,在旁人看来老阿妈就是卓玛的母亲。有些人也许天生心肠就好,我只能这么认为。
阿妈被诊断为急性肠胃炎,需要输液。我本来很想离开,但在卓玛面前也不好说出来,只好陪着她在输液室坐了下来。
晚上输液室有些冷清,除了我们三个人就没有别人,老阿妈处在半昏迷的状态中,整个输液室出奇的安静。要不是那一滴滴的液体滴落下来,我还真以为时间就在这一刻停止了。也许,我倒真希望时间能够停止。
“谯羽,你的爸妈还好吗?”
“嗯,还好吧。”
我随便敷衍了一句,我实在不想提他们。
“可是我就没那么幸运了。母亲死得早,她是难产死的,你知道我们那曲那地方,二十年前医疗条件太差了。要是放到现在,她肯定不会死……”
“我多想有个母亲,她可以教我做酥油茶,可以跟我唠叨,可以陪我说心事,可以给我准备嫁妆,但可惜……”
说到这里,卓玛长长地叹了口气,把目光转向了身边的阿妈,那目光多了一份柔和。“对了,你的母亲对你好吗?”
我看着卓玛那满是好奇的眼眸,却不知道从何说起。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段伤心事。
我的母亲又何尝对我不好,和千万母亲一样,从孩子呱呱落地,就上了心。冬天怕冻着,夏天怕热着,下雨怕淋着,打雷怕吓着。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都已成不堪回首的往事。
“卓玛,你饿了吧,我出去买点吃的。”
我站了起来,不顾卓玛奇怪的眼神,径直走了出去。
回来的时候,阿妈已经醒了,两人正热烈地聊着什么。我把带回来的东西,递给了阿妈。阿妈感激地看了我一眼,然后双手合十,用藏语说道:“谢谢。”
也许是好久没有听到这个词,我愣了半晌,然后说道:“小事,应该的。”
奇怪的是,看着阿妈满脸的笑容,我感觉心里暖暖的。
从医院出来时,已经是十一点了,卓玛带着我和阿妈来到朝圣者的聚集地。这是拉萨东郊一个比较大的安置地,占地可能有一千多平米,里面的架构有点类似于火车站的临时候车厅,块钢搭起来的骨架,顶上是塑料棚。几百名朝圣者横七竖八地躺在水泥地上,睡得是那么的安详。几千公里的朝圣路,只有在布达拉宫的脚下,他们才能真正地入睡,不用担心野狼和冰雹。
“我真搞不懂,他们辛辛苦苦,几千里奔波,图个什么?”
“这叫信仰。”
“信仰?”这个词在我脑中已好久没有出现了。
看到我的不解,卓玛有点赌气地说道:
“算了,你这种人是不懂的,跟你解释也是枉然。”
我默然,是的!像我这种人,对“信仰”已经陌生了,有的人信钱、有的人信名、有的人信权、有的人信善、有的人信轮回……我呢?我不知道!原来这就是我和卓玛的差距。它仿佛就像一条鸿沟,横亘在我和卓玛之间,无法逾越。我这个时候才发现,我原来很自卑,发自骨子里的自卑!
在回去的出租车上,卓玛将双手抱在胸前,眼睛望着窗外,没有说话。我猜她可能想起了她那未曾谋面的阿妈。看着她那被风轻撩起的秀发,我发现卓玛原来是那么的单薄。她也是女人,也需要人疼,需要人爱!可那个人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