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国妖姬的第八天
郑伦见苏护怜惜爱女,亦不觉出声感慨:“小姐当真是晓畅忠义、天姿风骨。”
话罢,见苏护仍旧愁眉不解,郑伦又问:“君侯是不舍小姐远行?还是有其他挂心之事?”
苏护听他果真询问,方坦然提及心中所虑:“母亲近来染疾不起,我因尽孝无法离城陪护小女远行,因而时时忧虑,总怕她途中遇着什么危险之事。”
见他竟是愁闷于这般小事,郑伦挺身而出道:“君侯莫忧,末将愿舍命护送小姐。”
苏护闻之大喜,应下他的好意后,先是唤人将郑伦请去客舍暂歇,等郑伦走得远些,这才吩咐侍者将此消息通传给阿念。通传官领命而出,谁知方行至百米远,腹中便觉一阵剧痛难忍。他急得热汗直冒,眼神连忙环顾左右,终是自不远处的蓁蓁草圃边,瞧见一道人影。
来不及细问名姓,通传官直接将君侯所说之言尽数转述给对方,并再三提醒对方定要将这话原封不动地传达给小姐。那人初时本还懵懵怔怔,谁知听闻“小姐”二字后,眼神竟逐渐化作透净清澈,声音像是要笑,却又未及将笑意完全展开。
只听得他说:“好”。
……
挎着竹笥踏进苏念的院落,玉瑶本是打算如往常般喊小姐起身用膳,谁知正要开口,便同院中那位呆立不动的男子对上视线。玉瑶脚步猛地一顿,怔了片刻方道:“有事吗?”
若是她未记错,这人便是小姐救回的小乞丐,唤作江匀。牢记小姐“八卦伤身”的劝告,玉瑶止住即将胡乱发散的思维,两只眼睛溜溜转了转,就这样等着对方回复自己的问题。
对方斟酌了片刻,轻声道:“特来传话。”
他的声音已经不似上次前来致谢时的暗哑,而是极为清润动听的腔调,好听到玉瑶都以为自己是吃了毒蘑菇,进而产生了什么不切实际的幻觉。
玉瑶努力清清喉咙:“有话跟我说就可以,我自会转达给小姐。”
她本想着如此最为简单快捷,谁知对方听过她所说后,却礼貌摇摇头,固执地沉默了下来。那人的眼神越过自己,静静落定在小姐卧房的窗叶上,仿佛在热切地期冀着什么。
玉瑶终是转过弯来,连忙出声道:“你且稍候,我这便去唤小姐出来。”
苏念本还在卧房内补觉,这两天她没日没夜地研究系统,又威逼利诱地同小杰进行无数次友好交流,这才终于摸透了自然特效的随心使用功能,今后再也不必拘泥于什么系统界面。
谁知正睡得昏天暗地,耳边却传来阵阵敲门声,苏念揉了揉耳垂,终是慢悠悠撑着床榻爬起身来,直接趿着鞋子过去开门。房门打开时,玉瑶瞧着自家小姐不曾打理的披散长发、仿若施朱的自然娇唇,以及身上那比荼蘼花还要雪白皎净的寝衣,耳根不由一热。
玉瑶正想着将苏念推回屋中拾整妥当,谁知苏念却揉了揉双眼,明明眸子里的朦胧雾气还未散去,明明玉瑶就站在她跟前,可她首先瞧见的,却是那道挺立于树下的身影。
对方着了身月白色宽袍,像是皎洁明月笼了一层薄冰的色调。他就这样一眨不眨地瞧着自己,眸中的冷峭之意烟消云散,转而含上些许春意的柔和。突然想起自己昨夜腆着脸皮从小杰那儿“抢”来的十全大补丹,苏念就这般走上前去,将怀中已经捂热的丹药取出来。
她的声音满是真诚:“这是补身体的良药,记得服用。”
对方下意识抬起手来,接取丹药时,指腹不慎剐蹭到苏念的手心。
他的声音竟也有些笑意:“谢谢。”
中气足了,气色也转好不少,想来田伯确实费了不少功夫。苏念如此想着,恰逢院内荡起一阵微风,她自梦中初醒本就敏感,因而不自觉瑟缩一下,想着还需赶紧回屋才行。
秉持着礼貌与周到,苏念问了声:“可还有话说?”
终于想起自己此番登门的“使命”,对方恍然一声,这才娓娓转述起苏护的原话。知晓郑伦这道保命符算是稳了,苏念满意点头,转身回屋前,脑中忽又忆起玉瑶提过的话。
苏念冲对方弯眉笑笑:“我叫苏念,还不知你当如何称呼?”
对方似乎有些疑惑,却仍旧用最诚挚的眼神同她对视,回复她时更是没有丝毫迟滞,“江匀”。
苏念权当自己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口中像样重复几声。
想起自己马上就要远赴朝歌,苏念忍不住负责任地嘱咐道:“你本就不是侯府中人,待养好伤后只管离开便是,今后天地宽广,莫要再把自己活成当日那般样子。”
我不可能再救你第二次。
许是听出她话中的道别之意,对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终是起了波澜,此刻的苏念若肯同他对视,定能瞧见他瞬时红润的双眼。他似乎还想说些什么,苏念却没再停留。
她的步子迈地很快,转眼便进了屋门。
她没有去问对方的过去,也不想知道他的将来。
在求生都是遍地荆棘的路上,她只想好好活下去,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