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集
公仪戾却没接文卿递过来的另一半枣泥糕,而是凑上去嗷呜一下咬住了文卿刚刚咬过的地方,琥珀色的眼眸亮亮的,盯着文卿不说话,试图蒙混过关。
文卿没想到公仪戾戒备心这么重。
一枚点心,分成两半,他若真有心害他,又何必如此麻烦?
“好吃!”
公仪戾很想再吃一口,却又不敢吃另一半,文卿暗叹一声,将手上咬过的递给他:“殿下如此防我,却又不嫌我咬过的地方有药苦味,当真奇怪。”
公仪戾两腮鼓鼓,听了这话,眼眶倏然红了,含混道:“先生……”
“好了,男儿有泪不轻弹。”文卿轻声训他,“殿下吃完这块,剩下的便都带回去,让英嫔娘娘用银针试试罢。”
“阿昭不是这个意思……”
文卿摆摆手,转言道:“殿下最近不是在学书字么?春阳,去学士院拿些纸笔来。微臣看看殿下学得如何。”
“是。”
春阳走后,竹林深处便只剩他们两人。公仪戾手上还捏着枣泥糕,却不再吃了。
夜风扬起雪尘,文卿又断断续续地咳嗽起来,苍白的脸上慢慢泛起不自然的红,心口随着咳嗽声一抽一抽地疼。
公仪戾被吓了一跳,连忙把糕点放进食盒,在身上胡乱擦了擦手,绕到轮椅边上,小心翼翼地把生病的先生抱进怀里。
他的怀抱还太小,不够宽厚,也不够有力,没法替谁遮风挡雨,但好在颇为温暖,如同雏鸟微不足道的翼蔽。
文卿失力地靠在他单薄瘦弱的肩膀上,目光有些涣散,艰难地平复着呼吸。
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他们是同病相怜。
“先生是不是病了?我娘亲会治病,让娘亲给先生看看好不好?”
公仪戾的声音还很清脆稚嫩,紧张地询问着,听上去有种近乎蠢笨的天真。
这病若是那么容易治好,前世公仪峻也不会杀那么多太医。公仪峻嗜杀成性,太医医术平庸只是一个由头,哪怕寻遍天底下最好的药师都治不好他的病,又何苦为难太医呢。
“殿下离微臣这样近……不怕染病吗?”
在殿试之前,宫里的太医就先为他诊治过,确认只是病弱气虚,并不传染,后才方能得钦点状元和公仪峻之师。
这般想来,公仪戾虽年幼,但自小在冷宫长大,未必不懂其中利害关系,更何况深谙明哲保身之道,如今这般抱着他,大抵也是因为早已推测到他的病并不传染罢了。
倒是他自作多情了。
“阿昭怕,可是先生看起来很难受。”公仪戾替他拢了拢鹤氅,担忧道,“如何才能让先生舒服些呢?”
“无妨,一会儿便好了。”文卿有些疲惫,喘声道,“方才吓着殿下了,是不是?”
公仪戾很诚实地点了点头。
“抱歉……”
公仪戾垂眸看着老师苍白病弱的面容,不知想了些什么,竟从怀里拿出一个青瓷药瓶,把里面唯一一颗药丸倒在手心。
他有些犹豫,但还是喂到了文卿唇边。
文卿抿了抿唇,也有些防备。
“这是安神护元丸,对身体很好的,先生吃一颗。”公仪戾语气软糯地哄道,“吃一颗就不难受了。”
文卿听了,瞬间睁开双眸。
前世他也派人去四处寻过医,消息一散出去,天下名医蜂拥而至,但唯一有点用处的是一位从南境来的跛足药师,呈上来的一瓶药,也叫安神护元丸。
后来他身体奇迹般地好转了些,论功行赏的时候,却不见药师的踪迹,只是每年都有这样一个奇人来到帝师府为他送药,若非如此,前世他也活不到三十七岁。
前世苦寻未果的恩人,竟然是公仪戾。
原来他们一直有着交集。
只是他从不知情而已。
“殿下……”
文卿吞下药丸,喉咙酸涩不堪。
“先生要喝水么?附近有一眼井,我去打些水来。”
“不必,殿下在这儿陪着微臣便好。”
公仪戾怔了怔,把文卿抱得更紧了些:“阿昭要快快长大,以后就不会让风吹到先生身上了。”
文卿正待说些什么,春阳一路小跑而来,气喘吁吁道:“公子,纸墨笔砚取来了,还捎了件外袍,回程风大,油纸伞撑不住……”
“公子又犯病了么?”
文卿见春阳来,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公仪戾的肩上靠得太久了。
“辛苦了。”文卿慢慢直起身,接过他手中的素色锦袍,仔细地给公仪戾穿上,“你回去时看见春浦了吗?”
春阳回忆道:“没看见诶,可能在偏院睡着了吧。”
文卿淡淡颔首,示意自己知道了,继续给公仪戾系着腰侧的盘扣。
“衣服太大了,回去让英嫔娘娘给殿下裁些,等下次来,微臣给殿下带些合身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