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梦到什么了?”贺呈山追问道,“你刚才竟然让我滚?”
他本来是想兴师问罪一番,让宋亦然对自己有那么点的愧疚。可话刚说出口,宋亦然就往一边偏了偏脸,贺呈山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不会照顾人了,别人做了噩梦,他应该安慰安慰。
“行了,你睡吧,”他坐在床边,自己反倒愧疚了起来,“你也别怕了,我看着你睡。”
宋亦然本来就困,也懒得搭理贺呈山到底怎么样。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床边的大少爷,厚重的被子堆到侧脸,双手环着胸部,尽量把身体蜷在一块。
手臂和后背有从梦里带出来的隐约痛觉,宋亦然紧皱着眉头,安慰自己那只是精神暗示出来的幻觉。
林晓会处理好的,而且还有贺峥。
他们母子俩来到这个家里忍气吞声,不就是为了有所庇护,没关系的,贺家有权有势,总会——
“宋亦然…”
耳边突然响起一声呼喊,宋亦然仿佛在同一时间闻到扑面而来呛人的劣质烟草味。
他下意识地咳了一下,喉咙在那一瞬间像是生出无数只蚂蚁,宋亦然掐住自己的嗓子,剧烈的咳嗽起来。
“宋亦然?!”贺呈山吓了一跳,立刻掀了被子把人捞起来,“你怎么回事?”
宋亦然呼吸急促,被呛得面红耳赤,整个人都有点犯晕。贺呈山掰开他按在喉咙上的手,单手扣住两只手腕反锁在身后。宋亦然没什么力气地往前倒,贺呈山把人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你怎么了?!我就是,就是喊一下你!”
贺呈山恨不得一巴掌抽死刚才嘴贱的自己,他没想到自己只是凑过去喊了一下宋亦然的名字,就能激起对方这么大的反应。
“你没事吧?”贺呈山抱着人拍了一会儿,慢慢把他的手松开,宋亦然抓住贺呈山的睡衣,枕在他的胸口又咳了几声。
烟味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沐浴露淡淡的香味。
一些记忆如蛇蝎般涌入脑海,宋亦然下意识去追逐那到不属于黑暗中的清香,深深把脸埋在其中。
呼吸渐渐缓了下来,贺呈山维持着同一个姿势,直到宋亦然安然入睡。
他不敢动,怕又惊着宋亦然,于是就把被子往这边拉了拉,大致把怀里的人囫囵盖住。
宋亦然睡着之后特别粘人,手指揪着贺呈山的衣服怎么也不肯松手。
贺呈山一边嫌弃这人麻烦,一边又心疼得要命,浑身二百零六块骨头恨不得都软成棉花,好让宋亦然窝的更舒服一点。
他一会儿拨拨他的头发,一会儿摸摸他的眉毛,一会儿捏捏他的小脸,最后握住宋亦然的手,开始困了就靠在床头眯一会儿,愣是维持着同一个姿势一直抱到了大天亮。
两个人折腾了大半夜,隔天谁都没醒,林晓有他们房间的备用房卡,进来一看人都傻了。
贺呈山半边身子被宋亦然压了一夜,隔天一醒感觉脑门上都在呲黑白星星点。宋亦然洗漱完毕大概是有点内疚,站在床边想给贺呈山捏捏腿。
“卧槽卧槽别碰!”
贺呈山就像那被刀架在脖子上的猪,一嗓子吼出了生离死别的凄厉来。
“我他妈麻了,你离我远点!”
宋亦然没法,和林晓一起去楼下吃了酒店提供的自助早餐
林晓让他给贺呈山带点上去,问他们俩昨天怎么了,还能抱着睡了一夜。
宋亦然拿了个一次性打包盒,给贺呈山盛了一碗白米粥,心情还有点复杂。
“我梦到宋庆华了。”
林晓瞳孔一缩:“然然…”
宋亦然垂下目光:“没事。”
林晓放下筷子,探身摸了摸宋亦然的额头:“有哪里不舒服吗?”
宋亦然摇了摇头:“妈,你别怕。”
他又夹了些咸菜和煎包,端回房间时贺呈山恢复良好,已经在卫生间里洗漱了。
“我还以为你去上课了,”贺呈山下巴上还挂着水珠,随手抹了把脸,愤愤道,“农夫与蛇。”
宋亦然把餐盒打开,拆了一次性筷子递给坐下来的贺大少爷:“谢谢你。”
“嘴上谢谢就完了?”贺呈山搅了搅白米粥,端起来喝了一口,“说说,怎么回事?”
宋亦然的童年是在烟草味与麻将声中度过的。
宋庆华年轻时混场子,辉煌时期也曾挥金如土,林晓在最好的年纪跟了个混蛋,生下宋亦然之后家里就开始走下坡路。
赔钱货、丧门星。
宋庆华就这么称呼他。
林晓只会哭,抱着宋亦然哭。
哭得宋庆华觉得烦了,就一顿拳脚相加。
宋亦然是早产,身体本来就不好,幼年营养也跟不上,久而久之就落下了贫血的毛病。
没有钱念幼儿园,林晓就在家里教他识字,宋亦然学东西很快,在六岁时顺利通过了一年级的入学考试。
林晓厚着脸皮回娘家借钱,东拼西凑好不容易攒够了学费,却被宋庆华偷出去输了个精光。
他又染上了赌,输了就喝酒,喝酒就要打人。
林晓把自己和宋亦然反锁在房间里,听屋外的男人气急败坏的摔东西,听混在黑暗里永无休止的咒骂。声
宋庆华在外面借了贷,慢慢的就不怎么回家。
家里断了经济,林晓打零工赚的钱勉强糊口。
没有钱,宋亦然上不了学。
林晓说要去找宋庆华,出去两天后再回来时,学费就有了。
那一段时间,宋亦然过得相当安逸。
他努力学习,连着跳了两级。在期末时把满分的卷子给林晓看,告诉她以后自己也可以挣钱养她。
林晓抱着他哭,不停地说对不起。
宋亦然不敢说话,也不敢哭出声,只是眼泪一直流一直流,攥着卷子的手里都是汗。
林晓是想走的。
她长得好看,不愁没男人要。
可她带不走宋亦然。
她想过要不要不带走宋亦然。
宋亦然察觉到了。
他怕得不知所措。
好在最后林晓还是留了下来。
她身边开始换着各种各样的男人,唯一的相同点就是都很大方。
后来宋庆华知道了,抓着林晓的头发把她拉进屋里打。
那次差点要了林晓的命,宋庆华甚至动了刀,嚷嚷着要shā • rén。
宋亦然跑去派出所求救,警察来的很快,到家里却开始劝和,说谁家没有点打打闹闹呢?为了孩子,忍一忍。
那一刻宋亦然才明白,谁都靠不住。
他在房间里藏刀,在宋庆华又一次回家发疯的时候掏出来跟他一起死。
林晓尖叫着抱住自己的孩子,宋庆华狼狈地逃出家门,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回来。
再后来,宋庆华犯了罪。
警察到家里询问情况时林晓才知道对方被判了八年,据说是出了人命,不得缓刑,不得假释。
同年,林晓向法院申请离婚,宋庆华想见他们母子一面,说出口的第一句话就是“等我出去毁了你”。
宋亦然不能让宋庆华毁了林晓。
他们好不容易才有了可以栖身的家。
可是他又没办法,左右不过十六岁的孩子,唯一能想到的只是和当年那样,一命抵一命。
但是昨夜之后,宋亦然发现还可以有一种办法——让贺呈山去。
贺呈山有钱,能打,就算出了事,贺峥也不会袖手旁观。
更重要的是,贺呈山缺心眼,好控制,只要稍微暗示引导一下,就能让他去做任何事情。
至于凭什么,就凭贺呈山喜欢自己。
喜欢到一夜保持着同一个姿势,被压到半个身子没知觉都没舍得叫醒他。
宋亦然有时候觉得自己是个挺下作的小人,正应了贺呈山早上的一句话——农夫与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