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 第 158 章 表白,和吻
“你错了,她才不会。”
年轻女孩的表情是那样愤怒,声音却是那样悲伤。
以往,她随意垂落的金发搭配上肆意洒脱偶尔还显得有点傻气的灿烂笑容,总是能令人会心一笑,带来不错的好心情。
可现在,她就像一只灰扑扑的潦草小狗。
“我其实一直不理解您为何如此笃定,”拉波斯慢慢走到了她的身前,俯身,打量着眼前的人类,似乎是想要从那漂亮的琥珀色眸子中窥视到他所敬仰的“伟大存在”的蛛丝马迹一般,“您不想她来救您么?”
“不想,”柏嘉良唇角上扬,眼睛里却没有丝毫笑意,“我不想看见她。”
“从理性的最优选择来说,在知道这里有针对她的陷阱的情况下,我怎么可能希望她来救我?”柏嘉良挑眉,以一种挑衅自嘲的语气缓缓摇头,“她身上有那么多的责任,她肩负着整个世界的未来,她怎么会意气用事?”
“我读过这个世界的历史,”拉波斯坐在了她对面,“秦唯西经常意气用事。”
“那是她年轻的时候了,”柏嘉良这次是真的笑了起来,眸中有丝晶莹,“她现在是一只成熟、理性、温柔的好蝙蝠,她才不会意气用事。”
“但你是她的旅伴,你比一般人还要重要,你值得秦唯西冒险。”
“不,我不是。”柏嘉良表情平静地摇头,又骤然嗤笑一声,“我或许是她的旅伴吧,哈,我现在对这一点也不是很拿得准。原本是确定的,现在又不太确定了。”
拉波斯微微眯起眼睛。
“为什么这么说?”
柏嘉良看着他,三日来的精神折磨和刚才催眠后伤人的愤怒懊悔以及被这个话题所挑起的说不清楚的暴躁情绪一起涌了上来。
她的精神濒临崩溃了。
“你体会过那种感觉么?”沉默了很久,她骤然开口,“一只鱼,一只出生在深海的鱼,她出生的地点不错,身躯也矫健而优美,并对一切都充满好奇。很快,她就探索完了自己出生的那片珊瑚和水草,于是,她抬头,望向了她上方那片充满着无尽黑暗与未知的水域。”
“在一次令人厌倦的例常探索之后,她终于逃离了那片出生的漂亮珊瑚。她借着一道冰凉凶险的洋流漂流,随后奋力游向了浅水层,游向了自己好奇的世界。”
“她看见了之前从未见过的鱼群,抵达了前辈们曾抵达但已经很久不曾有人来访的水域,看过了奇妙的浅水动植物……当然了,还从大鱼口中好几次逃生。”
“她有时候也会后悔,也会怀念那片她闭着眼睛都能游完的珊瑚,但她依然奋力向前游着。”
“直到有一天,她跃出了水面。”
“她看见了漫天繁星,看见了世界的另一面,她战栗而兴奋。”
“然后……她看见了月亮。”
柏嘉良低声说。
“温柔,又孤独的月亮。”
拉波斯静静听着她的阐述,听到最后一句时,微微挑眉。
“我不喜欢,也不了解人类擅长的这种比喻,但我听出来了。”
他冲着柏嘉良露出了一个怜悯又诡异的笑容,“年轻人类漂亮清澈的眼睛里,是遮掩不住的喜欢啊。”
“你是她所珍视的人,你还喜欢她。”拉波斯膨胀丑陋的手指在空中摇摆,“真好啊,连我这个不喜欢听故事的人都喜欢这个故事。”
“不,我不是。”柏嘉良再次否认,微微摇头。
拉波斯眯起眼睛。
他是擅长催眠的泰坦,同样擅长血肉和灵魂的实验。
他很轻易就能判断,眼前的人没有说谎。
“你喜欢她。”
“是啊,我喜欢她,克制不住的喜欢,喜欢到所有人都能看出来,”柏嘉良笑着,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都有光,声音却颤抖起来,“但有谁说过她喜欢我吗?”
拉波斯微微吐出一口气,做出了判断。
“你没说谎。”
“我当然没说谎,你明白吗?她是月亮啊,”柏嘉良声音颤抖得越来越厉害,一直骄傲神气自信的小金毛显得灰扑扑的,像是要哭出来了,“月亮可以温柔地将月光洒向所有人,但又有谁能得到月亮的青睐?”
“她是无数次拯救了世界的人,她行走在凡尘,她是所有人期待的救世主,是孩子和吟游诗人的神明,她怎么会被无聊的情感所羁绊?”
拉波斯欲言又止,但柏嘉良压根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
“更别说,我其实压根比不上她之前的旅伴吧,”她终于哭了出来,丢脸的,在大敌面前哭出了声,“她曾与最古的神明并行,她驯服过龙皇,她曾经的旅伴现在被写在了兽境历史的第一页……而我,我只是一个血液比较特殊比较合她胃口,以此能与她同行一程的普通人类罢了!”
“我真的以为过我是她的旅伴,”她带着哭腔,“我和她一起走过了龙族、精灵和兽境,回过人类,去过矮人地窟,又拖着复制的躯体和她一起经历过那场梦境……”
“但她说那不是我。”
“所以,拉波斯,”她吸了吸鼻子,表情恢复了坚定,却依然难过而悲伤,“你们选择我作为诱饵,真是大错特错,她绝不会那么愚蠢,那么感情用事,她不会来的,她会继续做并一直去做她应该做的事,因为我远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被她珍视。”
柏嘉良努力坐直了,一字一句。
“而我,柏嘉良,一个三生有幸曾与她共游一程的普通人类,并不在意这个结局。”
拉波斯还想说什么,却似乎什么也说不出。
“爱上不该爱的人,爱上一轮无法被碰触的月亮,是一件令人难过的事,真的,”柏嘉良似乎是因为把该说的话说完了,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瘫倒在了病床上,望着洁白的天花板,似乎想透过它看到月亮,“这会给人带来一种错觉,就像一个人在黑夜中行走,所以觉得自己被月亮偏爱了一样。”
“不过我还是很怀念那一段旅程,”她轻声说,“我不祈求她的回应。”
她终于将心底的郁气一吐而出,望着天花板笑了起来,蹭了蹭病床,蹭掉脸上的泪珠,又抬头,“拉波斯,说话。”
拉波斯静静站在原地。
而自己身前,多了一个人——那个被自己亲手将蛋糕刀插入喉咙的女人,她的样貌普通,喉咙上还有一个血洞,静静望着自己。
“哦,拉波斯,别搞这种催眠的把戏了,”柏嘉良哂笑一声,又重重躺回了病床,“我的神经还不至于脆弱如此,要你这个觉得憎恨很美的家伙费尽心思给我编织一个美梦。”
拉波斯依然没说话。
柏嘉良微微蹙眉,抬头。
她这次才看出来,泰坦半神身周有一道淡淡的黑色雾气,而那些猩红色的触腕,也被压倒在了地上。
洁白的世界之外,骤然响起接连不断的恐怖爆炸声!世界摇晃起来!
“秦唯西,秦唯西来了!”外部世界响起了惊呼,“快!把诱饵降入地底保险层!”
柏嘉良一怔。
病床下的地面消失了,她垂直落入了不知道多深多黑的深洞。
急速下坠,头顶的光亮越来越小,最后化为一个小小的光圈,一些浅浅的幽闭恐惧症顿时泛上柏嘉良心头。
她剧烈挣扎起来,额上瞬间沁出了斗大的汗珠。
腰间突然多了一只手,她吓得惊叫起来。
然后才闻到那股熟悉的白茶香。
“我答应过你的,”呢喃声从她耳后传来,“我会接住你,每一次。”
柏嘉良鼻子骤然一酸,温热的泪水滑过眼眶。
“你这个混蛋,为什么要来?”
“我也不知道啊,”另一只手在帮她解除腰间的束缚带,声音中带着笑意,“不如去问问月亮?”
“不准取笑我!”柏嘉良在黑暗中大吼,然后就被人用力拥入了怀中,“我只是想要拖延时间!”
“拉波斯说你没说谎。”
“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呐!”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随后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温柔地拭去了她的泪珠。
“你什么时候来的?”柏嘉良抽泣几声,越想越丢脸难过,死死掐着秦唯西的肩膀。
“你没注意到吗?”秦唯西低声说,“我给你唱了生日快乐歌。”
她将一串在黑暗中发着光的红宝石手链轻轻给柏嘉良戴上。
红宝石里,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小蝙蝠清晰可见。
“生日快乐,柏嘉良。”
“我还想说……我更喜欢那个一句话能把我怼死的,活泼神气的小家伙。”
“秦唯西……”柏嘉良泣不成声,掐着秦唯西肩膀的手更用力了些,随后怒吼出声,“我讨厌你!”
蝠翼在黑暗中拍打,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秦唯西福至心灵。
“不,你才不会。”
头顶的光芒越来越亮,最后,在冲入光明的最后一刹那,温软湿润的唇,印上了柏嘉良的额头。
……
“秦唯西……”洁白的实验室中,柏嘉良贪婪地注视着眼前人的面庞,唇角抽动,想要说些什么。
她想要说很多很多东西,最后却先问了一句。
“你是那个女人?”
“嗯,”秦唯西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表情温柔,眸中透着一股复杂的笑意,“我杀死你一次,你还给我一次,这很公平。”
柏嘉良骤然甩开了她的手,快走两步,背过身去,胸膛起伏。
“我先去血洗了矮人地窟,”秦唯西走到她身旁,抱臂,凝视眼前被定住身动弹不得的拉波斯,“得到了一点线索,然后锁定了这里,但也没有直接杀进来——那样确实有点蠢。”
“你血洗了矮人地窟?”柏嘉良骤然扭头,不可思议地望着身旁的人。
“嗯,履行那个誓言,所以0号项目地下实验室被我杀干净了。”
“秦唯西,你!”柏嘉良急了,气得胸膛起伏。
“但那里都是复制品,甚至包括曾经下去过一趟的矮人法师塔首席,也都被复制了,”秦唯西走到一旁,拿起那把沾血的蛋糕刀,拿干净布料擦了擦,边擦边说,“来之前,不,赶来这里的时候,我的分/身还和六国首脑开了一个简会。”
她抬起蛋糕刀,望着光洁金属面上反射的柏嘉良,轻声说。
“我锁定了他们真实躯体所在的地方,如果我没能救出你,我会把他们彻底杀干净。”
“秦唯西!”
“一个玩笑而已,我只是想告诉你……”秦唯西温和笑了起来,仿佛刚才说出那么残酷话语的人并不是她似的。
她转身,望向柏嘉良,“你很重要,你是我所珍视的人,请不要怀疑这一点。”
柏嘉良扯了扯唇角,扭开了脑袋。
“来吧。”秦唯西轻笑一声,走过来,将刀递给她,“杀了拉波斯。”
柏嘉良并没有接过那柄刀,而是低声咕哝,“杀不掉的吧。”
“我说可以就是可以,”秦唯西微笑着,坚持递出那把刀,“还是说你想这次放他一马,等自己强大到可以亲手杀掉他的时候再动手。”
“喔,我倒没有这么死板。”柏嘉良迅速拒绝,接过了那柄蛋糕刀,表情变得冷漠而残酷,缓缓抬起。
在拉波斯充满诅咒恨意的眼神中,她用力挥刀。
钝钝的蛋糕刀轻而易举地就插/入了拉波斯的心脏,淡到几乎不可见的黑色雾气围绕着刀柄,没入拉波斯的身体。
他连叫喊都没有发出一声。
【死亡】缠绕住了他的身体,泰坦顽强的生命力艰难地与能消弭磨灭一切的【死亡】做着斗争。
柏嘉良面无表情,缓缓旋转手中的刀,将胸腔内的器官全部绞碎,然后抽刀,又狠狠插入了他的腹腔。
一刀,又一刀。
鲜血并没有溅上她的身体,一股无形的障壁阻碍了拉波斯的一切气息沾染上她。
直到最后,他终于倒地。
一尊泰坦半神,死的轻飘飘的,没有激起一点声响。
“我们该走了。”秦唯西轻轻牵住了柏嘉良的手。
柏嘉良扭头,望着她几乎已经变为纯黑的蝠翼,唇角动了动。
“我还是喜欢红色的。”她低声说。
“没关系,我确认过了,不是今天,不是这次,”秦唯西举起她的手,放在了自己心口,露出一个温暖的笑容,“我答应过你的,如果要登神,我一定会和你说一声。”
“我不会食言。”
柏嘉良愣愣地感受着掌心传来的温软弧度,即便心中心绪复杂到难以言喻,她依然不争气的红了耳朵。
但她没有抽回手。
她能感受到秦唯西心脏的跳动。
那么稳定。
那么真诚。
“好,”她微微点头,又望向角落中的一群人类,迟疑了会,“能带他们走么?还有,被圈养起来当做母体的其他种族。”
“有点难,”秦唯西轻叹一声,打了个响指,“虽然我有心理准备,但这毕竟是一个针对我的陷阱。”
这个将她困住的洁白实验室骤然裂开,秦唯西带着她飞了起来,于是柏嘉良窥见实验室之外的全貌。
这里是亚空间,是一片灰蒙蒙的景象,空气稀薄,水分缺少,空中到处都是能将人搅成粉碎的恐怖涡流。
除此之外,还有十六根恢弘庞大的猩红色光柱,伫立在这个漂浮在亚空间的实验室之外。
那是十三个庞大到恐怖的巨人,还有三个诡异可怖的血肉团,血肉团中央有一个巨大的充血的眼球,触腕在空中疯狂舞动。
“十三尊半神。”柏嘉良愣住了。
“不,是十六个,”秦唯西轻声纠正她,凝视着那三个可怖的血肉团,“泰坦选择的新的生命形态,同样诞生了半神级别的强者。”
柏嘉良打了个哆嗦。
秦唯西默默与那些泰坦半神遥遥对峙。在她印象中,曾经超过三位数的泰坦半神在多次清洗屠杀中只留下了不到二十,刨去前不久被自己作为赌注拿走性命的两位半神,再减去刚才的拉波斯,几乎可以做出判断——泰坦半神倾巢而出,甚至还有三位新生的半神。
不过,其中没有罗尼尔。
是终究还要留下一丝火种?
她慢慢想着,也缓缓开口。
“所以……抱歉,可能带不走那些人了,”她身后蝠翼慢慢延展,直到遮天蔽日,“会怪我吗?”
柏嘉良用力摇摇头。
“不会。”
“我怎么会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