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行行
张君收了剑,踢门出屋,出了院子于乌青穹顶之下所罩的小村子里疾速乱走着,惹得处处狗叫鸡鸣,张震一匹高头大马始终随于他身后,出村约莫半里路便是黄河岸边,浊浪涛天的大河之上,隐约可见赵荡一行人连人带马都渡到了河对面。
如玉还是前日一早那件月华锦衣,显然也在回头看这一处,隔着淘天的风浪,张君回头吼问道:“船了?船在何处?”
几个花剌兵士上前,在张震面前叽哩哇啦说了一通。张震下马,拍了拍张君肩膀道:“钦泽,赵荡知我在追他,毁了这村子里所有的渔船,他们已往十里外去找船了。赵宣新登位,朝堂不稳,你必须得先回京去。
至于如玉,我让我手下的将士们替你去追,务必给你追回来。”
张君一把摔开张震的手,见他唇角仍还是一股蛮不在乎的笑意,气的于河边烈烈狂风中吼道:“我不在乎谁坐江山,谁生谁死,唯有如玉,那是我的,她是我的!”
她就站在河对岸,离众有些远,独自一人站着,显然也在看她。他两只眼圈泛着红,在河边不停疾走着,恨不能插翅而飞。
前天晚上俩人闹的那些别扭,到如今还未化解。张君忆及自己由着性子搬弄一夜,完事之后她裹着被子蜷往榻侧依壁而睡时那孤伶伶的姿态,忆及她于灯下捧着酒盅时那落落寡欢的神情,块垒填胸,无处渲泄。
她本就决意要走,他强留都留不住,有这样的机会,她怎么可能还会回来。
张君想喊,当着一众花剌兵的面又喊不出来。眼睁睁看着她朝自己挥着手,那意思再明白不过,她叫他不要再追,叫他走。
齐森走了过去,披了一袭黑色的披风给她,她转身,就那么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待花剌兵快马自别的村子找来渡船,张君跳上船,站在船头,涛天浊浪之中,孤舟独影,往黄河对岸而去。
日光下,张震脸上那乌青色的面具闪着金属质的寒光,他吩咐属下道:“跟上去,若赵荡未死,务必要手刃赵荡,至于赵如玉,那可是亡国大辽的公主,一定要毫发无伤送到本帅手中。”
……
就在方才,黄河渡口的另一边。齐森与几个护卫将失血昏迷的赵荡绑到了马上。如玉握着赵荡一只手,便听齐森说道:“公主,为防花剌兵追来,属下要将这些渡船全部流于河中叫水冲走,若你想回去,属下便留一只船,叫一名船夫渡你过岸,如何?”
这一路上,她一直是叫赵荡劫持的,如今赵荡昏迷,一只手仍还紧攥着她的手。
远远可以看到河对岸张君来来回回的暴走,大浪淘天,如玉挣开赵荡的手,往对面挥了挥手,转身接过齐森手中的披风披到肩上,抬眉一笑道:“我不回去了,咱们走吧。”
走了十多里路,齐森才找来一辆马车,将昏迷的赵荡挪到了马车上。
隔着车帘,齐森递了水囊进来,待如玉喝完了又接过去,扬天长饮一口,看着郁郁寡欢的如玉,劝道:“既作了决定,就开心起来。”
如玉一想也是一笑,将赵荡的头枕到自己大腿上,替他翻了翻身,大约扯痛了伤口,昏迷中的赵荡不停的低嚎着,蜷在她怀中像个孩子一样。
他是怀着半数异族血统的皇长子,母早丧,在暗涌诡波四伏的宫廷中坚难的成长起来,永远都是一张伪饰过的脸,惟到了昏迷之中,才显出无助与憔悴来。
她有一腔满满的母性,当初给过张君,如今转头又可怜这奔波于末路亡途中的表哥,不忍将他弃之于半途。
……
三月的阴雨仿佛永远没有尽头,花剌兵一股又一股的四处围捕着,而本地兵在确定沈归音讯之前又不敢轻易打动。
等待齐森的日子,七八个护卫带着赵荡和如玉居于荒山深处一废庙之中。赵荡高烧不退,一直紧攥着如玉的手。
这天夜里齐森总算躲避过所有追捕的花剌兵,进了破庙,在窗外站得许久。有些妇人天生就会过日子,而赵如玉就是那种很会过日子的女人。
这本不过一间塌了半檐的偏殿,外间曾经结满蛛网的佛像被清扫的干干净净,供桌擦的一尘不染,上面一只残了半边的瓷瓶,供着一枝春桃。
内间有一土炕,炕上铺的褥子,是拿她的裙子制成的。
赵荡本就眼深鼻高,总算衣着整齐,歪坐于褥子上,虽瘦的吓人,脸上神色却还好。
见齐森来了,如玉放下水碗,出了偏殿,与齐森一起出了寺院,在春绿新萌的山桃间穿行着。她已经换回了农家妇人的妆束,发总在后头挽着髻子,一根竹簪插着,齐膝的短襦裙,不过三天的时间,废庙一张破炕上有铺有盖,就连所有蒙尘残落的佛像都清扫的干干净净。
三年前这个时候,赵荡听闻赵钰要往渭河县夺玺,怕沈归要生叛心,带队去捉他老娘,恰就是这个时候。那时候,她是陈家村的小妇人,有一处十分明媚的院子,依山傍水,扎的整整齐齐的篱笆架下栽满了葫芦庙子,他不小心踩扁了一颗,她随即皱眉,眉目间那挑衅与不屑,此时回想起来,犹还记得清清楚楚。
“云内大营外有许多花剌兵盯着,通往大营的路上,也布满了花剌兵。朝廷已经派了钦差专程盯着沈归,就是怕王爷逃京后要往云内去投奔他。”齐森摘了一枝春桃在手,看得许久,终究不敢造次,又道:“但沈归说,咱们可以往奉圣州去,奉圣州鸳鸯淖那地方,有一处前辽皇帝的行宫,如今由安敞掌着,你们在此等待,不日安敞就会来接你们。”
“什么叫你们?难道你不去?”如玉问道。
走到一处残垣侧,透墙可以看到院内刷马,闲聊的侍卫们。齐森不答,转而问如玉:“你可知从京城到夏州,快马加鞭需要多久?”
如玉上一回诱杀赵钰,恰走过那条路,估摸了一下道:“约莫两天一夜!”
齐森道:“徜若中途有供接应的马匹,还能更快。你该知道,王爷与金国兵马大元帅完颜胥交情颇深,徜若当日王爷不往许州劫持你,而是一路快马加鞭北上,趁着边关将士还未接到京中急令的情况下杀了张虎,引金兵入关,且不说花剌人,就是西京和开封两座大营也守不住赵宣,此时也许王座已经易主。”
两兄弟打架,你喊了东家来帮忙,我喊了西家来帮忙,大家一起将老祖宗一砖一瓦盖起来的房子拆个一干二净,由国及家,大约可以这样形容。
如玉道:“赵宣做的不对,王爷若也照着他的样子做,大行皇帝只怕要气的从棺木里爬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