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我伸着舌头舔了点酒水,眯了眯眼:“这皇帝,你当是阿猫阿狗都做得么?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自己费神去。”
我转念一想,刚刚听得他说《淮南子》文曰‘冬夏既立,冷暖必分,夏而三伏,冬亦九九’,便指了指作画的台案:“你去画一图,一株九枝腊梅,每枝上只作九朵无色无蕊梅花,再临上一幅空心字,就写‘亭前垂柳珍重待chūn风’。末了要盖上你的印玺。”
他倒是听话,拿着笔便画,边画边笑道:“虽然我不知道你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只要王孙想要,一幅画有什么难的。”
我听惯了他胡言乱语,心qíng好了也不在意,心qíng不好便损他两句。我还在想着,老太太不是喜欢老子么,崇尚无为而治么,这有什么难的。
我在一旁指指点点刘彻作的画,一边不经意的絮叨:“先秦诸子百家,本没有什么对错,老庄宜修身养xing,孔孟宜教化百姓,法家宜颠转朝堂,兵家宜纵横沙场,至于墨家、yīn阳术、纵横术,自然也不是全没有道理,更没有哪一种学说就能囊括万物、横行天下而立于不败之地的。”
刘彻顿了顿笔笑:“看透了这些,儒家、道家自然是没有什么分别,哪里至于亲祖孙以此对立,非要争出来个高低?你还真当我看不出吗?”
他趴在我耳朵边:“若是不闹这么一出,你怎么知道哪些人整日背地里使绊子。”他直了直腰,拿笔一指墙角的书简,“就好比我这位叔叔……”
我叹了叹气,好一招引蛇出dòng,现下只要看准了谁往老太太那儿扎堆儿,往后就好办多了。这些朝臣诸侯,碰上这么个当皇帝的,一着不慎满盘皆输,狡兔三窟便能保命,他们怕是十窟也不成。
刘彻年方一十七,果真是帝心如海,深不可测。
把他打发走,我拎着那画好的画儿看了看,画的还凑合。
冬至日,百官觐拜后,皇帝与诸侯礼祀宗庙。
一行车马粼粼簇簇浩浩dàngdàng,宫人执着九龙伞瑞糙伞、双龙扇孔雀扇,禁卫军铿锵巍峨、森严规整,弓矢戟钺井然林立,裲裆铠甲阵列雄壮,旌旄飘飘,铜铃铛铛,幡旗猎猎,司乐官奏礼、执事官引导……
我着了繁琐厚重的朝装,煞有其事的立在百官中,却是只知道随着他们站定、起步、叩拜。
未央宫的前殿,大得惊人。
我远远的瞧着高高的龙椅刘彻四平八稳的坐着,身着十二章纹的冕服,头戴十二旒的冕冠,透着冕冠上的玉珠,那双桃花眼再不是平日见的嬉闹清和,转眸点头,不怒自威,起手落掌间,尽是涤dàng山河的气魄。
他的脸看的不甚明晰,却让我时时心惊,总觉得,那眼角的余光停在这里。
此时,他是泱泱大汉朝的天子,一肩担尽天下苍生、两手撑起千秋万古的天子……
我一时觉得浑身颤了颤,不由脚下虚晃向后退了一小步,身后有人扶着我的胳膊轻声道:“大人可是累了?陛下jiāo代过,大人若觉着不舒服便让奴才扶您回去。”
我轻轻推开他:“不用。”
这等场合,也是能不顾百官诸侯的开小灶、走后门?这刘彻倒真有些敢捅破天的潜质。
提心吊胆、磕头跪拜的折腾了一晌,午时才回了玉堂,又困又饿的,眼都发昏。我吃饱喝足,嘱咐了红玉晚宴的时辰,便倒头睡去了。
被红玉唤醒的时候,天是墨青色,更了衣裳冠了发束,把刘彻前些日子画的寒梅图带着,正迎上元安来寻,便带着红玉跟着他往东宫去。
一路上花香袅袅,若有似无,琉璃宫灯红绸缎,铺天盖地。不时有宫人端着jīng致的糕点果脯细步趋过。历经文景之治的大汉朝,想必是钱堆北斗、米烂陈仓。
东宫正殿密压压数百人,却是端然的正襟危坐,坐的最远的,怕是连皇帝和太后的脸都瞧不见。也不知道是来吃饭的还是来陪跪的。
元安领我坐下,是刘彻和太后皇后们左下首的位置,想必都是三公和内臣,右下首的自该是诸侯王,往后,便是一些长安城的贵族外臣和家眷妇人。
众人坐定,乐声起,编钟、古埙、牛角号,呜呜咽咽的,活似国丧一般,难听得很,看人听得如痴如醉,我也不好意思堵耳朵。
传令官尖利的嗓音划殿而过:“太皇太后到,太后娘娘到,皇上到,皇后娘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