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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心知肚明对方用意。
庄简知罗敖生令太子重来大理寺,是暗示要他跪地好好求饶。这事情虽艰困,却也并非毫无破绽,好生掂量设计,把握时机说不定能有轻微转机。
罗敖生知庄简,再看到太子重来大理寺,他不就单单是腿断这么简单的自残了。
庄简低下头去又抬起头来,望向墙壁气窗,缓缓月色流入牢房,将方寸之地染得柔光一片。月光暖透庄简的心,他突然喃喃自语:“说也奇怪,我现在全身带着枷锁,腿也受伤了不能走动,但是我却身体轻飘飘的好似可以健步如飞。我也曾经设想了千遍万遍,‘我是庄简’这一句话吐出来就会山河崩塌,天崩地裂。我都没法子活了。
孰知这一句话说出来,我竟会如此轻松快活。只觉得全身都放下了背在身上的巨石,心中也很欢愉。周维庄虽好,但并不是我。我不是周维庄,我乃是庄简啊!我现在只想跟天下人说,我是庄简啊。”
罗敖生垂首望他,声音柔和:“那是你心中始终存了良善二字,心上给自身附带的枷锁太重,比之现在身上的重锁还重。自此之后每夜都能安稳得睡,每日都能抬头见人了。”
庄简恍然大悟:“原来,这世上是真的没有不能越过的坎儿。”
罗敖生瞧着他,深深说:“这世间,也真的没有不能诉说的言语,庄简。”
庄简的脸上痛彻心肺:“不需了。我该说的都已讲的尽了,实在无有什么不能言讲的。”
罗敖生伸手握住铁柱,脸上露出隐伤:“庄简啊庄简,你留着满腹衷肠都预备与阎罗讲吗?”
“我并无衷肠,也无隐伤。”庄简摇头道,他垂头不敢抬头,斯人言语好意都不能再领了,庄简皱着眉头好似一把刀在他腹中乱绞,他憋了半晌一口气在喉咙中泛起又压下一股甜味。
大理寺卿说:“庄简,你既然无衷肠也无隐伤,那你每时每刻都在墙上写那‘相去时已远,衣带日已缓;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你与谁生离死别,你与谁相别衣带宽?你思谁岁月老?若是你心中没有了惦念,你去写什么‘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庄简张口就吐出了一口鲜血。这话在他心底埋了数日并无人知晓。今日却被罗敖生一语道破。此时此夜真真震撼了他的心。庄简一下子就崩溃了。他坚强了数日不恐不慌不急不躁,满腹的听天由命之心,这一刻间却是心情坍塌,全然崩溃,满腹心事都沿着大河而去了。
庄简憋了半天,憋了数日,这一年来的担惊受怕,委屈心碎的满心痛楚终于一泄而出。他垂头眼泪一颗颗地掉在地上,沾满了双手前襟。
他张开了口,真是一字血一字泪:“不必再帮我了,罗敖生。你再多做也于事无补徒增伤神。我的心结乃是个死结,这世上无人能帮我也无人能助我!我也不需要你法外施恩,只求你秉公处置!昔日谋害皇家之罪乃我所做所为,shā • rén者死。请你秉公而处。
你还想听到什么?想让我当堂供出什么!昔日玉林传旨时身上熏香乃为皇后最爱的熏香,当年家传圣旨乃是曹后与曹得密谋所为!她自身皇子已死,担心张氏贵妃取而代之,招其兄与皇上进谗言杀张氏妇孺满门,借我庄家之刀shā • rén。
我还能说什么?!皇帝临终,告诉太子这是其父下诏杀其母。多年来皇上心怀内疚所以多修道少世事。皇后多年来弥补过错还赎其罪,曹得已死身败名裂,去告诉太子这是十年抚育养母所为吗?他七岁时丧母十年后再杀其母,令他心碎令他痛楚就可以令我活命,补偿过错吗?!”
他泪水涔涔而下,面目抽搐,他抬手作揖滚落在地不断磕头,与他哀求:“这局是个死局无人能解,这结也是个死结,无人能揭。我们都明知是死结,就不必再求解吧!
一刀斩尽万千乱。庄简一死就保存大家生计体面,情意自然终了。
该活命的去活命,该惦念的去惦念。该做皇上的做皇上,该死的去死。时世万事,光阴一过了自然就舒怀。谁也没有永远忘不了的人,谁也没有迈不过去的坎儿。你求断案如明,他求复仇心安,我求安静一死。各得所需各顾自个即可,不必使我暴露尸骸,不必将我尸体拉出来鞭尸点天灯千刀万剐即可!”
庄简连连叩头,不断告饶:“昔日我与曹后有约,若我犯了不可饶恕的大罪,请皇后亲自赐我一死。今日就是庄简取其诺言的时候了!
——太子即可登位,请罗上卿转告皇后,赐我安静一死!往事都不必再提了!
我已太累了。再不想看到什么!听到什么!这最后时日令我安静即可。求求你高抬贵手!”他倒于尘埃,身心憔悴连连叩头,终于俯在地上痛哭出来了。
罗敖生看着他,心中不知何种心情。他审人无数过堂千次,见识过的血泪之言悲情荒诞之事成千上万,心肠早已练的冷硬如冰石,浑然不为所动。却没有一回如这般,令他心中绞痛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