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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武侠修真 >沧月·听雪楼(共3册) > 第三章 红尘

第三章 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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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痛快吧?”那个老庙祝低哑地笑着,看着这个小女孩,“不过,丫头,要做就要做的彻底一点!光绊一跤有什么用呢?他明天还会带人打你,不是吗?”

她悚然一惊,这时才忽然想起来:那草地上的石头,是谁放上去的?看着老庙祝昏花眼睛里透出的冷光,孩子的心里忽然一颤。

“你……你是谁?”她怔怔问。

“怎么,孩子,要不要我来教你怎样让他们再也不敢欺负你?”庙祝笑着,向她伸出了枯瘦的手,“你是个聪明的丫头,可塑之材啊。”

她怔了怔,然后,终于点了点头。

庆宝的伤足足一个多月才好,还落下了一个头痛的根子。然而,谁也没有怀疑过孩子们的胡闹里面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何况一向以来,她都是挨打的角色。母亲只是由此非常担心的告诫她,和那群人打闹是危险的,以后宁可让着人家一点。

她只是笑笑,然后不和母亲说话,自顾自的睡了。她回家越来越少,每天都呆在那个土地庙里面,似乎也越来越孤僻。

然而她清楚地知道她自己在做什么。

半年以后,庆宝死了。他的死状很惨,脸色发黑,七窍内流出血来,带着腥臭的异味。大夫说:糟了,那是瘟疫的症状。

坊中引起了恐慌——没有人不害怕瘟疫的蔓延,特别是在贫民聚居的地方。在当天晚上,里正一家便按照惯例被一把火烧掉了,门被封上钉死,没有一个人逃出来。

火中断断续续地传来那些被封在门中人临死前的惨叫。她在家里,对着火光微笑。火光中,她稚气的脸上有令人胆颤的冷酷。

孩子是可怕的,因为年幼,因为对善恶的不在乎与不明确,所以在他们恨一个人的时候,甚至比任何成年人都要恶毒。

没有人知道那个老庙祝是做什么的,自然也没有人知道她这些天一直躲在那个破庙里,学了多少隐秘可怕的东西——更没有人知道,为了配出这种类似瘟疫症状的毒药,她费了多少心力。

自从庆宝一家死了之后,坊里孩子们再也不寻她的麻烦了。

随着长大,她对于母亲的恨与日俱增——她知道母亲所从事究竟是怎样低贱的职业。然而,她无法对母亲做出什么,不能像对其他那些得罪她的人一样、轻易让她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老庙祝在她十四岁那年死了,在他死之前,她已经差不多学会了他所能教给她的一切——那就是如何用毒药和暗器,将其他人不露痕迹地杀死。

然而,除了庆宝那一次之外,她没有用过第二次。

很多次,在听到里坊们对母亲的辱骂和看到那无所不在的白眼以后,她都忍不住在坊中那口井边徘徊——母亲吓坏了,以为女儿是看不开想要做傻事,然而她根本不知道,十四岁女儿手心里正捏着的一包毒药,足以让全坊的人死去!

她毕竟还不敢那样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下不了手。

或许只是因为邻居王大婶曾经在她饿的时候给过她一个鸡蛋?或许,只因为在她被同伴欺负的时候,坊口上的张裁缝曾经探出头喝止过一次?

不知道为了什么,虽然每次受到歧视后,气的浑身发抖的她都有将毒药投入井中的冲动,但是,在最后一刻,她都改变了决定。

那,是她心灵深处“善”的那一面的力量,一直在竭尽全力阻拦着她。

离开永阳坊、离开长安的时候她不过十四岁。离开的时候,还是小孩子的她、身上已经背负着一条人命。

母亲一直都是懦弱的,无论在里坊的白眼冷笑、还是在客人的淫威面前——然而,那样懦弱的母亲,第一次发火、却是对着自己唯一疼爱的女儿。

母亲的恩客里面,脾气最坏、来得也最勤快的是个叫马叔的中年人。那个男人有着瘦峭的脸,细细的胡须,和一张焦黄脸皮,满身猥琐气息。然而,母亲似乎很畏惧那个人,因为据说这个人、是在长安的衙门里当差的。

他的脾气不好,母亲小心地侍侯着,每次他一来母亲就紧张地打发她快点出去。然而,有时候她晚上回家,还能看见母亲流着泪打扫着被砸过的房间,擦拭着满身青紫色的伤痕。

那一天马叔来得特别早,喝得醉醺醺的。母亲出去洗衣服了,只有她独自在房里。那个满脸麻子的中年人走了进来,上下打量着她,嘴角泛起了一丝笑意:“呦,以前怎么就没发现红儿原来是个美人胚子呢?”

一边说着一边走近来,拿出一个银锞子塞到她手心里,摸着她的头笑起来。

她也着了魔一般的没有害怕或者躲闪,只是甜甜的对着那个猥琐的中年人笑起来——多少次了,每次看见母亲身上青红色的痕迹、想起那些禽兽是如何地折磨母亲,她心里的恶毒就再也压抑不住。

真的……真的好想把这些人都立刻杀掉!

“马叔叔好。”她溜了马叔一眼,眼角带着笑意,手心里却握上了一根雪亮的毒刺。该死的家伙……满嘴的酒气,肮脏的手……用那样肮脏的手来碰母亲和她……她今天就要用失心针,让他永远都不能再动!

“来……红儿是个好孩子,陪叔叔玩好不好?”马叔被她一瞟,立刻眉花眼笑,抱起了她,让她坐在他的膝盖上,双臂紧紧抱着她幼小的身子,将充满酒气的嘴凑到她脖子上和脸上,双手也开始不老实的上下移动。

“叔叔好坏……痒死了!”孩子笑着,忸怩着伸出雪白的小手拉开那个满脸麻子的大叔——手指间藏着那支毒针。在对方几乎没有察觉的瞬间,她用毒刺轻轻在马叔手腕上刺了一下。那个欲火熏心的男人没有注意到这如蚊虫叮咬的刺痛,只是把她抱得更紧,凑过来在她脸上乱拱着。

孩子娇笑着,小手再次悄悄地伸出来,揽向麻脸男人的脖子——手指间,那枚蓝莹莹的毒针闪亮。只要再来一下,这个猪猡就会横尸就地,到时候用化尸水化了,拿去浇那株晚香玉算了。

她心里懒洋洋地想着,眼神里没有丝毫迟疑。

“下贱!快给我滚出去!”忽然间,门砰的一声大开了。孩子还没有转过头,脸上就热辣辣的挨了一下——那个耳光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打飞了出去。

她惊恐地抬头,看见母亲苍白扭曲的脸就在眼前,恶狠狠的看着她,嘴里发了狂一样的骂着,不由分说地一把将女儿推出,重重关上了门。

她滚落在台阶下,捂着脸呆住了——从小到现在,母亲还是第一次打她!

贱……母亲居然骂她贱!她才下贱!她才下贱!

十四岁的她哭着跑了出去,沿着坊里唯一的一条路远远跑了开去,心里充满了憎恨。她、她今天,本来只是想帮母亲对付那个马叔的啊!如果不是看不过眼那个家伙如此欺负母亲,她才懒得动手呢!

一阵阵的委屈和痛苦撕扯着她,她捂住肿起来的脸颊,极力忍住不让眼泪从眼里掉出来,在心里发誓、永远也不要再见到母亲。

身后的房间里有激烈的争吵声音,伴随着母亲的哭叫——她知道,马叔又在殴打母亲了,不过中了失心针的毒,他也神气不了多久,很快发作的毒性就会让那家伙抽搐而死……孩子无动于衷的站在路边的土坡上,听着母亲的哭叫,然后继续往前跑了出去。

贱人!……自己找的!活该被打!

抹着眼泪,她却只是跑,跑,跑……正午的太阳在头顶白花花的照耀,黄土筑就四壁的永阳坊是那样的大而无边,她的脚步空旷的回响在土路上——

片刻间,她似乎有一种错觉:她永远都跑不出这个自小生长的地方。

在江湖闯荡了很多年,她再也没有回到过永阳坊。然而,她的确永远都走不出那个地方。

不止一次,她梦见自己回到了永阳坊,梦见母亲苍白的脸——有时候是温柔地哼着《紫竹调》哄她入睡,有时候却是恶狠狠的,骂:“贱!给我滚出去!”——然后劈手将她推出门去,让她一惊而醒。

当年,在跑出去很远后,她才想起来:如果那个马叔死在房间里,母亲会如何?她……会受连累么?

那个时候,她在江湖上已经闯出了名号:红蝎。她残忍,放荡,冷漠,独来独往,谁也琢磨不透她的踪迹与心思,只知道她是一个毒辣阴险的暗杀高手而已。

然而没有人知道她其实是懦弱的——很多次,她都想回到永阳坊去看一看,然而,不知为何,却始终没有勇气。

即使在江湖上漂泊了那么多年,桀骜执拗的她却还一直没有悟出这一点,一直到某一天,有一个人对她说:“你居然看不出来?在当时、你母亲是用她唯一能做的方式、用尽了全力在保护你啊!”

“你不该恨她。”说话的时候,绯衣女子的眼角有闪亮的光芒。

不知为何,听到靖姑娘这样淡淡地叙述,泪水却接二连三的从她本来已经干涸许久的眼眶落下。感情上的死结在瞬间被点破,她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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