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史湘云（二十三）

黛玉低头道：“浪迹江湖，是我不曾想过梦过的。闺阁之中，内宅之事，已叫我疲于应对。妹妹却无惧无畏，立志投身浊世。这等勇气，不的不叫我佩服。我知晓，以我的身子，以我的性情，此生也只能拘泥于方寸之地。他日妹妹行走于山河之中，游记于市井之间，莫忘了姐姐，也与我说道说道人世间的风景。”

“会的！我不仅要和姐姐说，还要和千千万万个人说。我要写一本又一本的游记，将我一路见到的人、景、风俗、吃食和经历的事，都写下来，让所有向往外间的人看看。我会是他们的眼睛、耳朵、鼻子和嘴巴，替他们领略世间的种种。”景颐说道。

“真的有这一日吗？真的可以当侠女吗？”黛玉茫然道。

景颐认真想了想，道：“与其说是侠女，不如说是游人。我可没有‘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②的勇气！不过呢，说侠女，更威风一些不是！姐姐想要的人生，虽是赌酒泼茶，和心上人花前月下到青丝白发，但也可以有些别的想头。林姐姐这等文采斐然，也可以治学呀，编篡一两本传世之作。再不济，也可以写写通俗小说，排排戏曲。来人世一早，总要留下些东西，也好叫后人知道。有这么一个人，来过这时间，不是吗？”

“可以吗？”黛玉不确定道。

景颐就道：“可不可以的，试一试才知道。古语有云：‘合抱之木,生于毫末；九层之台，起于垒土；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③。可不可以发行，可不可以流传后世，写了才知晓哇！若不写、不试，岂不是一点可能都没有。再者，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上，总比花在想府里人如何踩你、宝玉如何三心二意上来得值，不是吗？”

黛玉听了，红了眼眶，问：“你都知道，是不是？”

“是，我都知道！我知道姑祖母想把你配给宝玉，也知道二表母不赞成，更知道她暗地里拿宝钗来打压你，还知道宝钗失了入宫的机会后也看中宝二奶奶的位子。我知道他们府里的很多事，所以才敢那般行事，才想着拉姐姐一把。可姐姐自己要陷进去，我是没法子的。林姐姐，你和宝玉青梅竹马，我知道；你和宝玉心意相通，我也知道。只是，无论如何，保全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若宝玉真心爱慕你，自会披荆斩棘和你在一起；若姑祖母真心爱护你，自然会打算好一切。如果不是，你的担心、猜忌和不安，有什么意义？”

“没有意义么？”黛玉喃喃道。

“是的，没有意义，除了拖垮自己的身体，除了让二表母找到阻碍你们的理由。姐姐，你是个清风明月般的人，不晓得这世间的种种肮脏手段。有一日，蓝绡去宝玉屋里找晴雯学界线之法，听的宝钗询问袭人家中之事，回来就和我说了。说实话，我是个有心之人，便派了人在袭人家附近盯梢。你猜怎么着？原本只是日子有了丁点起色的花家，竟然做起了生意，家里越发富裕起来。后来，我派的人，就细细查了画家做的什么营生，从那里进货，又从哪里出货。你猜怎么着？原来是走的薛家的路子。姐姐且瞧着吧！这花袭人，日后且有一番作为呢！”

黛玉撑着头，竟是听懵了，好一会儿，才道：“我和袭人，也算是自幼相识。以前，她待宝姐姐与我，也算一般无二。只是近日，每每宝玉和我玩闹，她便将人支走。我只当她是听了舅母话，才如此行事，不料还有这缘故，真真叫我叹为观止。宝姐姐的手段，我算是领教了。”

“这才开个头呢！她既存了当宝二奶奶的意，宝玉屋里的那些丫头，少不得个个留意。只是她拿下了袭人这个头头，其他的人，倒好办了。唯有一人，她也没甚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