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义展2
沈妙妙对着不断涌起掌声的台下观众鞠了三躬,她郑重致歉:“因着一时忙乱,玉昭未能恭迎各位夫人娘子的到来,这里玉昭给各位赔个不是。”
“这次义展时间颇有些仓促,如各位所见,所展示的衣品簪饰也不似以往华丽璀璨。”她环顾四周,多少能感觉到这大厅的反响与预期中的差不了多少,便恳切道,“诚如各位所知那般,北方水患,灾情严重,南面叛党又在兴乱,山匪肆虐,百姓哀鸿遍野。我们在京城中尚且觉得天气酷寒,北方百姓此刻却在受冻挨饿,炊无米、爨无薪,汲无水。而南面将士奋勇厮杀,却食无饱,衣无棉,战无力……在座的各位夫人娘子都是扶危济困、乐善好施之人,如今危难当头,无论是灾情还是战事,皆与我等休戚与共,盼望各位能够解衣推食,好行德善。”
“此次义展所有售出的衣物和钗饰,所得入账银钱皆会用于赈灾及为将士们制作冬衣。”她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叠银票,放在走上前来的侍女的承盘上:“玉昭不才,凑了些银钱,区区两万两,不多,算是我为受苦受寒的大虞百姓和将士略尽绵薄之力。”
她话音未落,议论声便纷纷四起。
“天呐,这又是制衣又是做簪,还捐了这么多的钱,菩萨也不过如此了。”
“真是有心了,这展览这么好看,确实比布施强上百倍,别说还有别致的衣服可以买,就是什么都没有,这钱也是应该捐的。”
沈妙妙趁着众人的议论还没有一发不可收拾,立即大声补上了一句话:“各位夫人娘子只要买了衣服,捐了银钱,日后修筑水渠和石桥的时候,我定会立上一块碑,将捐助了善款的夫人娘子的名字都刻上去的。”
四面八方的视线再次又聚集到了她的身上,沈妙妙郑重道:“碑上写的不会是京城沈氏,而是沈氏玉昭。”
同理,这些夫人娘子的名字,也不会只是单单姓氏,而是她们的全名。
底下的夫人们面面相觑,最后都点起头,目光闪动,似有感触。
这时,小声的低语不知从何处传来。
“两万两可不是小数目呀,公主殿下……三娘子可真是大手笔。”
“一个娘子哪里弄得来这么多钱,不外乎都是将军府出的银钱。”
“这么大的场面,京城里两间顶尖的铺子参与,花销肯定也小不了,说是以个人名义举办,实际不还都是看着公主的颜面,不然……”
坐在最前面的皇后不知听到了那句话,在嗡嗡的议论声中突然回头道:“便是有那些其他,慧安殿下的出发点却是好的,你们莫要妄加评议。”
她这一声,音量着实不小,让热烈升温的场面顿时冷却了下来。
原本想带着表现出色的“模特们”致谢下场的沈妙妙也不由地停了下来,皇后责备了“不好的言论”后,慢慢转过身,朝着沈妙妙笑了笑,道:“殿下一片苦心,奔波操持,着实让人敬佩又感动。”
皇后今日纡尊而来,沈妙妙原本以为她只是走个过场,没想到还是准备了“节目”的。
但今日的义展却不是为她准备的舞台,沈妙妙正想两句打发她,谁知永安公主却来了一句:“皇后此言差矣。”
永安公主慢慢站起身来,即便不是大着肚子,但赵棠华是谁,她一有动作,众人便是都静了下来准备看好戏。
永安公主先是望着在沈妙妙身后站成一排的清丽可人的小娘子们,赞许地笑了笑,随后问道:“玉昭,你这展览用了琳琅记的场地,那这些衣服又是在何处制作的?”
她这是明知故问,沈妙妙不知她想要做什么,犹豫了一下,老实回答:“因为时间很赶,多亏了锦绣帛庄的余掌柜愿意倾力相助。”
赵棠华朗声道:“琳琅记和锦绣帛庄的管事可在现场?”
徐敬和余珍娘作为另一个层面上的负责人,虽没想到会被永安公主当场传唤,但为了展示会不出纰漏,确实都站在后台。
听闻传唤,自然都赶紧到了舞台下赵棠华的面前回话。
两人恭敬地问了安后,赵棠华开门见山问道:“你们两人如实交代,沈玉昭用了你们琳琅记的地方,使唤了你们铺子里的匠人师傅,又用了锦绣帛庄的布匹材料,让帛庄里的绣娘替她制衣,这才办成了这义展,她动用了这么多的人力物力,可是白拿白用?”
皇后在一旁端着脸不说话,她也不怕赵棠华搞当众对峙这一出,如此还不知拆的是谁的台呢。
徐敬和余珍娘听到永安公主如此问,当下不敢迟疑。
徐敬先道:“回殿下,慧安殿下与草民达成约定,借用琳琅记场地及雇佣店中匠人师傅制作首饰,因慧安殿下与琳琅记有过几次机缘,故草民免除了场地费用,只收取了匠师的工筹费,店中共五十七位匠师参与此次制作,工筹共计一千一百四十两。慧安殿下以贴补材料损耗以及延长工时等费用,共付给琳琅记两千两银钱。”
他顿了下,后面这几句略微提高了音量:“但因在制作过程中,慧安殿下悉心指导,耐心传授制作技艺,店中匠师们受益匪浅,五十七位师傅一致要求不收取任何工筹。草民无法,便将此款捐做善款。”
余珍娘紧接着他道:“慧安殿下抬爱,锦绣帛庄承接此次制作殿下设计服饰之工,庄中绣娘、板工等八十二人参与制作,工筹应为一千二百三十两,殿下将打板和样衣的费用尽算其中,共付与帛庄一千五百两。”
众人仿佛知道下面还有后文一样,皆是屏息聆听。
果然,余珍娘也停了一下后才道:“帛庄中的绣娘早就对慧安殿下崇拜已久,能为殿下分忧已是荣耀,况且殿下大义,解百姓疾苦,庄中姐妹亦决定将工筹全部捐做善款。”
两人一番话,将人力如何用,钱款如何来又如何去交代得明明白白,甚至点出了他们这些最早付出努力的商人百姓早已经先一步捐了银钱。
赵棠华居高临下,俯视着脸色不佳的皇后,笑着问道:“娘娘觉得如何?”
皇后似笑非笑,似赞非赞对着徐敬和余珍娘道:“也是难为你们了,制作材料带搭去不说,就连工钱都捐出去了,也是该嘉奖你们一番的。”
徐敬朝着皇后行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娘娘误会了,此次义展琳琅记所用材料皆是慧安殿下所提供的。”
余珍娘也道:“台上诸位娘子所穿衣物布料虽出自帛庄,但乃是慧安殿下用衣料置换所得。”
如此大量的银饰和布匹,又加上一笔数目不小的银钱,沈玉昭难不成开了皇家府库,否则哪能一瞬间弄到这样一笔财富。
皇后似是好奇,扭头反问台上的沈妙妙:“他们说的可是真的?本宫倒是多事了,不知可否问一问殿下,这些材料又是哪里来的?”
在皇后看来,一个将军府的女儿哪里拿得出来这么多的东西,不过是沈妙妙和这些商人串通一气,要急于给自己立一个高大光辉的公主形象罢了。
之前便传言她是什么百岁娘娘,现在成了公主,也不忘往自己身上硬揽那些好名声。
她倒是要看看众目睽睽下,这沈玉昭要如何回答。
沈妙妙玉面微动,蹙了下眉,瞟了昂首挺胸志在必得的赵棠华一眼。
对于皇后的问话,她起先并未开口回答。
但她越不说话,众人心中疑惑也就越深,最后这义展怕是要功亏一篑,凭白毁了所有人的努力。
就在皇后露出略带讽刺笑容的时候,沈妙妙淡淡开口道:“玉昭不才,想办这义展,却无更多谋断,唯有拿出父母早年为我准备好的嫁妆,可用之物便拿出来做了材料,余下的变卖一些,又凑上做文思使这大半年来的俸禄,也只够两万两,让皇后娘娘见笑了。”
她这话说完,整个琳琅记的大厅瞬间变得鸦雀无声,那聚在门口,扒着窗户,甚至倚在店墙外的百姓也都没了声音。
唯有徐敬和余珍娘的声音分外清明。
徐敬:“殿下拿来的金钗玉饰全部低价售出,精美的银钗则熔炼重铸成了义展的饰品。”
余珍娘:“殿下送到帛庄的湖锦珍罗自然是上品,换成葛布麻絺自是绰绰有余。”
立于台下的赵棠华一振广袖,道:“玉昭此举,行比伯夷!即是如此,也不能叫你们铺子中的匠人绣娘白白辛苦,工筹就全由我来出吧。另外,既然玉昭带头,那我也不能落后,就也捐上两万两吧。”
她说着,笑意融融地望向脸色难看的皇后:“娘娘以为如何?”
赵棠华今日对着她一共问了三遍这句话,却一次比一次堵心气闷。皇后不得不站起身,朝着沈妙妙点了下头:“倒是本宫鼠目寸光,小觑殿下了。本宫也捐上两万两,与殿下共助大虞度过难关吧。”
她们三人开了这样的头,下面这些久久未言的夫人自然也不能落后。
这场筹备月余的义展,因着各路“东风”的助攻,获得了比沈妙妙预想中还要圆满的成功。
当天晚上,永安公主的府邸。
赵棠华斜卧在榻上仍然忍不住畅快地大笑:“你没有看到皇后那比鞋底还要晦气的脸色,她这些时日在后宫里生出的那些不安分的得意,一趟义展泄得干干净净。我可真是太喜欢玉昭这孩子了,她简直是我的开心果。看样子,这义展要办下去,要多办几次才行。”
一旁的宜平候苏岱正坐在床边熟练又温柔地给赵棠华按摩小腿。
已然怀孕七个月的妻子其实行动已经很不便了,平日里在家休养,很少走动。今日去了一趟琳琅记,回来时小腿和脚面已经浮肿得十分厉害了。
但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高兴了,看她笑得开怀,心疼也就缓上了两分。
“办一次,将军夫人便得来府上哭一回。多办几次,玉昭那孩子怕是得被逐出家门了。”苏岱意有所指道。
赵棠华顺着他的话便想起前些日子,将军夫人郑元英登门来探望她。说是探望,实则是来和她诉苦。这苦自然是她的女儿决然要将嫁妆倾数搬空,用来筹备义展,阻拦无效之事。
起先,赵棠华是震惊的,后来想想,这确实也是沈妙妙能做出来的事。而郑元英之所以要来和她哭诉,却也是为了女儿。
郑元英话里话外不过一个意思,女儿一片赤诚丹心,却绝没有以此赌气之意。
所以,义展这日,知晓一切的赵棠华见沈妙妙被皇后逼问,却也不愿说出缘由之时,便再次确信了郑元英的话。
赵棠华意犹未尽之余,又有些遗憾:“可惜我再没有个年轻的弟弟,不然非要娶她进门,日日陪着我才好。”
苏岱笑着道:“娶她进门怎么是陪着你?况且,如今是妹妹难道不好,妹妹不是更亲近吗?”
赵棠华叹了口气:“妹妹自然是好,只是皇上做事,难免伤了玉昭的心。”
苏岱明白她的忧心,抚了抚她的头发安慰道:“皇上有皇上的考量,慢慢会好的。”
他说着突然脸色一整,佯装不悦道:“再者说,我那才华横溢的学生难道就是外人了?”
赵棠华被他逗得一笑,而后撇着嘴道:“便宜杜衍那小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