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义展1
碧翠见她一手搭在另一只手腕上,隐约露出一截黑色的编绳,眼珠一转便是一笑:“娘子想必是思念杜大人了,这次老爷虽然没传书信回来,但军中有老爷和二公子在,杜大人便是白衣,难道还能吃亏不成?”
她说着说着,便略有些不服气道:“皇上也真是的,说降为白衣就降白衣,杜大人忠心为国,一心辅佐他那么多年。抛开这些,再怎么说还有恒国公世子的身份……”
她忍不住抱怨的话被银珠一个眼神堵了回去,银珠忙转移话题:“这几日,夫人和国公夫人走得近,想必也是商议了一些对策,娘子最近都在忙着义展,还是不要太过忧心伤神才好。”
要说忙,沈妙妙是真的忙,义展两个字说出来容易,但是要办起来,却没那么简单,尤其是她以沈玉昭的名义来办,便不能用文思院和绫锦院这样的皇家规模的御所来制作展品,势必在速度上要慢上很多。
沈妙妙这些日子,每天几乎都是两点一线,要么是家到琳琅记,要么是家到锦绣帛庄,几乎没有走过第三条路线。
她一刻不停地奔波,也难怪她的两个丫头心疼她。
只是到了夜晚安静下来,没有他事来分散她的注意力,思绪便会不受控制地飘到很远的地方。
手指拨动着腕上黑色的发绳,那是用真的头发缠绕着黑色丝线编织而成的,代替了她的“黑珍珠”缠绕在她的腕上,让人觉得安心。
杜衍塞过来的小小锦囊,她还以为里面会藏着一两条神术妙计,结果打开后却是一缕头发。
头发自然是杜衍的,沈妙妙找来丝线编了发绳绕在腕上,但等回了京才知道,并不是这么回事。
在大虞国,有个合髻的说法。未婚的女子收下男子的头发作为信物,便要在平日梳发的时候将男子的头发与自己的扎在一起,向外人表明已经有了婚配对象。待到成亲当晚,由男子亲自除去。
但她却并不知这传统,阴差阳错地用杜衍的头发编了腕绳,也算是独一份了。
她望着夜空皎洁的明月,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半晌又暗叹一声。
也难怪古人们要写“唯有明月寄我心”这样的诗句,实在是没有通讯工具,只有这同一个月亮来传情达意了。
她关上窗子,转身对着面露担忧的银珠和碧翠笑笑:“眼看着要到年关了,天只怕是要越来越冷了。”
大约是应了她这句话,转眼一连三天,京城的雪越下越大,路上的行人也愈发稀少。
徐訾由挑开琳琅记的棉质帘子,亲自将沈妙妙送出门。
“殿下有什么吩咐,只管派人来传话即可,怎好亲自前来,我家公子今日不在,也是不凑巧了。”
原本沈家这位三娘子还就任文思使的时候,他这掌柜的身份就搭不上几句话,全仗着三娘子亲和心善,不把他当成下人。如今成了尊贵的公主,由他陪着就多少显得有些逾矩和罪不可赦了。
沈妙妙笼着手中的暖炉笑着道:“徐掌柜如此客气,可是让我有些伤心呢,不如也学学你家少爷,大大方方地叫一声沈家三娘子可好?再者,投其所好可是徐掌柜的金字招牌,怎到了我这里却不顶用了呢。”
徐訾由一愣,随后无奈笑了笑。
沈妙妙道:“之前赶工的那批棉衣和救灾品急着送去北面,还要多谢徐大哥亲自托人帮我差办此事,今日本是想来抽空谢谢他的,巧了,他竟不在店中,那我就改日再来吧。”
她虽如此说,但从头到尾陪在她身边的徐訾由自然知道,除了来道谢,她还是来看店中匠师们的进展的。
琳琅记虽然拥有不少出色的匠师,但与文思院中的匠使们却不可同日而语,很多时候三娘子来店中,都是指导和查验匠师们的工艺的,有时候她甚至亲自操刀,将那些应该秘而不宣的刀法和錾功毫无保留地传授给匠师们。
许多匠师甚至私下和他说,他们愿意无偿为沈三娘子制作这批展品,希望店里能将他们的工钱捐到义展的筹金里。
徐掌柜是打心底里敬佩这位三娘子的,只是她如今有了公主的身份,这敬佩便不好摆在面上。言谈举止间,自然是慧安公主的身份当先。
徐訾由深深朝着沈妙妙离去的身影行了一礼,低声又道了声:“恭送殿下。”
离了琳琅记,沈妙妙便在马车旁见到了两副熟悉的面孔。
正是刘秀云和汪菱。
不过有些日子不见,汪菱那丫头竟然像是雨后春笋,个头窜得着实有些猛了,竟是需要沈妙妙仰头的地步了。
还不及她吃惊汪菱这孩子怎么长得如此之快,急脾气的汪菱率先道:“大人,大人!可算是把您给盼回来了。”
她见到沈妙妙活生生站在眼前,竟是瞬间红了眼眶,吸着冻红的鼻子,哭了起来:“大人安然无虞回京,竟是转头就把我们忘了。”
明明前一句还在替她担心,下一句就隐隐带着责备了。
沈妙妙忍不住暗笑,这孩子真是只长了个子却仍旧一副直性子。
沉静的刘秀云拉过汪菱,一起朝着沈妙妙行礼:“殿下万安,菱儿口无遮拦,还望殿下恕罪。”
沈妙妙最近真是受够了谁见到她,动不动就要行个大礼,口称殿下千岁的场景了。
她将手一抄,端着架子道:“菱儿何罪之有,与我亲近之人,都待我如昨。反倒是称呼殿下的,想必是要与我保持距离呢。”
听了这话的汪菱和惊讶的梁素巧对望一眼,汪菱一抹鼻涕:“师父,我就说大人不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的,你还不信,非说要谨慎行事。”
汪菱真是没拿沈妙妙当外人,什么话都往外说,刘秀云有些哭笑不得,只得朝着沈妙妙歉然一笑:“大人息怒,秀云今日冒然而来,扰了大人行程,实在是有些话相同大人说的。”
沈妙妙见她神色肃然,便不再开玩笑:“刘园长,可是绫锦院有什么事情?”
一阵寒风吹过,卷起的冷意让路上行人纷纷裹紧了衣衫。
刘秀云道:“京城里盛传大人要举办义展,年关将至,恐大人人手不足,绫锦院的姐妹们皆是坐不住,想让我同大人说一声。”
她望着沈妙妙,声音顿挫:“大家都愿意听候大人的差遣。”
沈妙妙沉默了一阵,低声道:“院里姐妹们的好意,玉昭自然心中明白,只是绫锦院中的姐妹们再怎么说也属官营户籍,为我这个人名义的义展出力总是不妥,加之这次义展我有些考量,大家的心意我会记在心里的。”
汪菱听着话有些急了,恐自己再说什么错话,忙去看刘秀云。
刘秀云并不单是想同沈妙妙客气,她做了几十年的衣服,如何不知那一针一线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裁好制成的,即便锦绣帛庄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制衣铺子,但和绫锦院却也是比不了的。
院里的姐妹们除了担心时间仓促,大人这边人手不够外,更是担心万一由于匆忙而让义展出了纰漏,让有心人抓住把柄,便是又要往大人身上泼脏水了,毕竟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
比起高不高贵的公主身份,大人不能受委屈才是绫锦院里女工的坚持。
“大人,我们便是不在院中……”
沈妙妙打断刘秀云的话:“你们既是绫锦院的人,自然要在绫锦院中制衣裁装。”
见两人依旧面色坚持,一副不肯放弃的神色,沈妙妙只好道:“这事我原本是想等义展筹备的差不多再说,既然刘园长找上来,那我便先交代给你也好,这工作算是我以文思使的身份安排给你们的吧。”
汪菱圆溜溜的眼睛顿时一亮。
沈妙妙道:“我设计了一些新的衣服,是一批改良的战袍。眼下寒冬将至,邕川边上在战场厮杀的将士怕是刀剑相搏之时,还在忍受苦寒,所以这些冬衣越早做完越好。”
汪菱道:“那大人就快快拿出样稿,打板之后便能开始制作了。”
一旁皱眉的刘秀云却是陷入了沉默。
她比单纯的汪菱看得明白,军备物资往常都是兵部掌管,采买办解,口粮行装,何时能轮得到她们皇家御制的绫锦院来造办。
但先前的北方水灾,单是她知道的,朝廷就已经先后拨了三次粮款赈灾。
加上受水患影响,北方作物大面积减产,这一来一往已经让市面上粮食的价格不知翻了几倍。
粮食飞涨,相应的其他生活用品便也跟着涨价。此刻不说米面粮油,就是布料棉花的价格也是让人望尘莫及。
如今北方受灾南方打仗,不用想国库也是必然吃紧的,大约是没钱为这批冬衣开支。
想到这儿,刘秀云望向沈妙妙,沈妙妙见她似有所悟,朝她点头:“所以,只能是先打个样,大批制作还是要等义展过后,不过到时候锦绣帛庄的人手也能算进来,速度上应是不会慢。”
听了她的话,刘秀云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激动。
她十岁便进了绫锦院当学徒,学着如何给身份显贵的人做漂亮华丽的衣服,原以为一辈子都是这样的工作,却原来还有给普通士兵做衣服的机会。
甚至这次,文思使大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竭尽全力。
她深深朝着沈妙妙福了福身,郑重道:“秀云明白,定不负大人所托。”
汪菱有些没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见师傅说大人给安排了任务,立即便笑开了花。
沈妙妙将手中暖炉递到汪菱手中,拍着她的手背笑道:“也不急于一时,等义展开始,绫锦院的姐妹们要是无事,可以来展会上看看,算是给我捧场了。”
汪菱惊讶睁大眼睛:“我们也能去吗?”
沈妙妙笑了起来:“当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