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沈府10
家中这床也不知有什么魔力,躺上去竟然是难以在起身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沈妙妙感觉道有一只带着馥郁香气的手轻轻拂了拂她额前的碎发,既温柔又小心。
她知道这熟悉的味道是郑元英,可是药效却使得她想要睁眼却睁不开。
挣扎了半响,她从口中逸出一声:“娘……”
郑元英无论是动作还是气息仿佛都顿住了,沈妙妙有些焦急,便费力抬起手又道了句:“娘……”
这次,她的手被握住,一声叹息传来:“我儿,娘在这儿。”
沈妙妙不知怎的,心中一酸,顿时憋着嘴睁开了眼睛。
郑元英坐在床边,正低头望着沈妙妙。
沈妙妙拉着她的手,猛地起身,就势抱住郑元英。
这一次,巧舌如簧又才华横溢的女儿没有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只是缩着小小身子紧紧抱住自己。
郑元英心中痛惜,妙妙一向过于懂事,前两次遇险,她都笑着安慰自己,说着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但这一次,她的女儿抱住她,竟然开始抽噎起来。
沈妙妙也不知怎么,也许是身体病弱的时候,意志力变得薄弱不说,精神也意外地敏感。又或者面前这人是郑元英,是这身体主人的亲生母亲,那种与生俱来的依赖之情,在此刻无遮无挡,一览无遗。
沈妙妙无声地抱着郑元英哭了一会,好在郑元英进来前想着要同沈妙妙说上一番私密话,便遣走了婢女,此刻房间里就只他们两个人。
沈妙妙抱着郑元英哭了好一会儿,直到眼睛哭得又涩又痛,这才止住了呜咽。
她从郑元英怀中退开,又胡乱地擦了把脸,最后动作迅速地下了床。
好在她觉睡得足,腿虽然有些软,但不至于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体力能支撑她规规矩矩地跪在郑元英面前。
她带着鼻音哑着嗓子道:“母亲,女儿不孝。”
沈妙妙深吸口气:“女儿不孝,让母亲劳心了。”
郑元英忍了又忍,终归是狠不下心让拖着病体的女儿跪在冰凉的地上,忙上前将人扶起来,又拖回床上,甚至有些生气地裹在被子里。
沈妙妙吸着鼻子,盯着郑元英的表情道:“母亲,你是不是生妙妙的气了?”
郑元英神色不动:“我有何气可生的,你倒是说说?”
沈妙妙望着她通红的双眼,心下又想哭又想笑,她伸出一只手,拍着胸脯保证道:“母亲放心,妙妙跟您保证,再过两个月,我就完成当初和皇帝承诺的事,到时候,这文思使的官职就还给皇帝,我还是您的好女儿,一不乱跑,二不到处惹麻烦,三不生病让您伤心。”
政治这个大漩涡,她果然是既没有足够实力蹚过去,也没有足够力气原地不动。
这样一看,还是索性当个自由自在的小娘子的好。
这保证换做以前,郑元英大概还愿意听上两句,但此刻显然是已经有些不合她的心意了。
“我儿此话不妥。”她摸了摸沈妙妙的头发,发现她额际还挂着细汗,便起身从还热着的木盆里拧了步巾,细细地给沈妙妙擦着脸,“我儿才华盖世,是为大虞国做贡献的妙人,缘何要畏惧那些蝇营狗苟的小人,今日他们丧心病狂的陷害,岂能成为我儿退缩的理由。”
她摸着沈妙妙的脸颊:“妙妙,你放心,邓家这仇,陛下如果不秉公处理,为娘就亲自报仇。”
沈妙妙心中一惊,想到这大半天没看到郑元英,恐怕她娘亲是去谋划复仇大计了,连忙一把抱住郑元英的胳膊,撒娇道:“娘,这仇妙妙自己报就行了,何劳娘动手,女儿这文思使又岂是白当的。”
沈妙妙眼见着她们母女的谈话越发地向着暗黑方向走去,立即将话头拉回来道:“娘,今白天我听大嫂说恒国公和夫人来拜访了,事情如何了?”
事到如今,沈妙妙也没有必要和自己亲娘遮遮掩掩,恒国公和夫人也不可能只是单纯地来串门的,沈妙妙得知道家里的态度,才能开始计划下一步的动作。
她自己主动提起这事,倒是郑元英没有想到的。
在这一瞬间,郑元英终于发现女儿长大了,眼前仿佛还能浮现出数月前,她被安郡王府退婚时,隐忍着流泪的模样。转而不过半年多的时间,她再次抱着自己流泪,却已然是另一番模样和情形了。
郑元英道:“在你和我解释你和杜衍到底是怎么回事前,我想还是由我来先说说今天的事情。”
她又给沈妙妙擦了擦手,才道:“恒国公和夫人来当然不止为了探病,但他们却也不是来提亲的。”
沈妙妙一愣。
“那晚你中毒昏迷回府,看到杜衍送你到大门口恋恋不舍的样子,我就察觉到事情不对。杜侍郎对你有情,娘早就看出来了,只是你自己好似不在意的样子,娘也不好说什么。”
毕竟经历了退婚,她和孩子们的爹也不过是希望女儿过得幸福就好。
“杜侍郎喜欢你,恒国公夫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自己儿子的态度。自从上次我们去恒国公府道谢,她对你的喜爱之情就溢于言表,如果能借着这次事情,让你成为她们的儿媳,以恒国公夫人之前的态度来看,即便她表面不显,但心中也定然是十分高兴的。”
她的女儿如此优秀,谁家娶了定然都是要乐开花的。
“只不过,恒国公和夫人是面色凝重踏入府中的。”郑元英现在想来仍是忍不住叹气,“他们给出的是两个选择。”
沈妙妙不明所以:“什么两个选择?”
郑元英道:“杜衍回去后,不是跪求父母来咱们家提亲,而是跪着和父母道出实情。”
“你在鹿鸣苑中陷入险境,他救你心切,在皇上面前……做了有违礼教之事,而你又为了他不被牵连,当众承认了你们两人两情相悦的关系,甚至说了已经在议亲之事……”
沈妙妙瞪眼,没想到杜衍竟然一傻到底,回了家竟然和父母道出了实情。
他只要说,我们两情相悦,提亲这事便是十分简单的。
郑元英问道:“他说的,可是事情?”
沈妙妙只得点头:“确实如此,但回来路上,我却是同意他前来提亲的。”
她解释道:“毕竟只是提亲,日后就算是有什么,也没到成婚那步,也都是可以改的。”
当下这形势,提亲就等同于保命了。
郑元英想问什么,但想了想还是改口继续道:“杜衍同父母说了实情,求恒国公和夫人前来提亲。”
恒国公夫妇只有杜衍这一个独子,又是勋贵世家,结亲一事本就非同小可,又岂能如儿戏一般装模作样的?
沈妙妙甚至想到了电视剧里恶婆婆扔出支票,离开我儿子的桥段。
总不至于这两个选择,一个是要命,一个是要钱。
她思路有点不受控制,就听郑元英道:“恒国公和夫人登门,诚心致歉,说因着自己儿子一厢情愿和一时鲁莽造成了今日的局面,他们二人与我私下商议,恒国公府大张旗鼓地前来提亲,要么沈府当众拒绝提亲,要么暂且收下聘书,等风头过去,再将聘书退回,拒了这桩亲事。”
郑元英望着沈妙妙有些傻眼的表情,一时心中五味杂陈。
易地而处,如果是盈之去对方家提亲,即便是权宜之计,她也不会愿意这般折辱自己儿子的。
风光无限、前程似锦的儿子,日后说不定就要时不时被人提及遭到退婚,成为一桩笑柄。
不管如何,恒国公和夫人考虑的却是,沈家的三娘子已经被退过一次婚,万不能再被退婚。
郑元英望着自己女儿,语重心长道:“杜家提的这两个选择,前提条件是我的女儿并不喜欢杜侍郎,他们不愿委屈你,我这个做母亲的自然更不愿意让我女儿委曲求全,所以妙妙,你告诉娘,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她最后干脆直白问道:“你到底喜不喜欢杜衍?”
沈妙妙微微张了张嘴巴,似乎有点理解杜衍这一家子人的思维方式了,她的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抿嘴笑了一会儿才道:“娘,我是喜欢杜衍的。”
她伸出手指头比划了那么一下:“有这么一点点叭。”
郑元英瞪着她,她便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我是因为喜欢他,才喝他给我的甜茶,才让他亲,让他抱的。”
郑元英眼睛瞪得更大,沈妙妙脸不红气不喘却继续道:“不过,这喜欢……”
她停住,斟酌了下,便改了口:“但毕竟我这文思使的差事确实没有完成,提亲可以,成婚这事的话,就有些早了。”
听她说这话,郑元英终于松了口气。
说实话,杜衍这女婿,她是打从心里喜欢的。虽然动手动脚这点让人有些不满意,但从几次舍命救她女儿来看,起码是真心对待妙妙的。
“妙妙,你可要考虑清楚了,婚姻之事不是儿戏,娘不想你再伤心难过,这亲事可不是随便就答应的。”
郑元英探了探她额头,确定她没有发烧才道:“我同国公夫人说,要去信询问你父亲的意思,正好这半个月你再好好考虑考虑,到时候再给娘答复吧。”
今日有她的心里话,郑元英也算心中有数了。
她的预感果然没错,妙妙对杜衍也并非无心的样子,只不过她家这女儿对待感情真的是有点迟钝。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贴心话,沈妙妙干脆拉着郑元英陪着她一起睡。
她的床够大,抱着郑元英的胳膊一觉睡到了天亮。
然而,登门探病的长龙才刚刚开始。
沈妙妙不日被允许下床走动的时候,警觉自己竟然想化身成为窗外的黄鹂鸟。
原因除了可以展翅翱翔,自由地去任何地方外,还因为能陪着此刻房间中嚎啕的哭声一起叫上两句,好使得现在耳边的声音多少能悦耳一些。
她无奈地转回身,对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钟凝道:“姐姐,我还没死呢。”
钟凝一听这个死字哭得更欢,一时间竟然噎住了。
沈妙妙作为一个病号,只得亲身上前去拍背,帮着她顺气:“好了好了,我知道你担心我,外面的流言什么时候准过,你竟然听信那些胡言乱语?我即便中毒了,难道还能缺胳膊少腿,怎么就才能尽毁,泯然众人了?”
她边说边转向一旁也红着眼眶的齐慕柔,一个头两个大:“齐二姐姐,你不劝她也就算了,可别跟着一起哭了。我家里人已经在我床前哭过一圈了,如今你们可别再哭了,我这素苑眼看着就要被淹了,这是造孽啊。”
齐慕柔见她清瘦了不少的脸颊,眼泪终究是簌簌掉了下来:“我们从直到你中了毒的消息时起,便一直心急如焚,如今见了你没事,才算安了心,这是高兴的哭,你就让我俩缓一缓吧。”
沈妙妙无奈,赶紧示意银珠和碧翠去拿热帕子,等会给她们敷一敷,不然从将军府走出一个人眼睛跟兔子一样,只怕不用两天,她入土为安的消息都要满天飞了。
钟凝一边哭一边气道:“那什么破文思使,受累又劳心,三姐姐你也别当了,不然日后再惹得眼红的人来害你,凭什么呀,三姐姐你这么好,却要遭人算计,呜,气死我了!”
钟凝年纪小,到底是孩子心性,这气话反倒听着有些可爱。
沈妙妙从碧翠手上接过帕子,替钟凝敷在眼睛上:“行了,你放心,等我不当那天,肯定派人第一个通知你,到时候你给我放上三串爆竹来庆祝可好?”
钟凝微微仰头顶着帕子,眼泪终于止住了:“真的?”
沈妙妙捏了捏她的鼻子:“真的。”
齐慕柔从银珠手中拿过帕子,放在手上,看着沈妙妙道:“太医真的说你的毒清的差不多了?”
沈妙妙歪头:“我骗你们做什么,我自己不想赶紧好起来,出去玩儿吗?”
齐慕柔也把帕子盖在眼睛上前,白了她一眼道:“我看你是想出去看人才对。”
沈妙妙眯起眼,齐慕柔顶着帕子一笑:“这消息我可是从正规渠道来的,听说国公夫人亲自来府上提的亲。”
钟凝闻言,啪地一下扯下帕子,用红红地兔眼望着她道:“没错,三姐姐,你快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些传言,我们还帮你到处澄清,现在竟然变成真的了。你和杜大人是什么时候好上的?”
沈妙妙将眯起的视线转到钟凝脸上,不悦地拿起桌子上的布帛尺架在钟凝脖子上,用危险的语气道:“说,是谁派你们来打探消息的,据实交代!”
钟凝被她逗得捂着嘴呵呵笑起来,屋子里的气氛这才由悲转喜。
一盏茶后,钟凝突然道:“不过,这几日我父亲都不在家,听母亲说,鹿鸣苑的这次案子似乎就要有定论了。”
齐慕柔问道:“可是说之前几次阴谋诡计都是那惠贵妃所为?”
钟凝瞪大眼睛望着她,一脸齐二姐姐如何知道的表情。齐慕柔道:“我听姐姐说,宫里都是这么传的,邓绾被打入冷宫,但其实位置要更远更偏,似乎还有重兵守卫,专门人看着她,大约是怕她有何不妥的举动。”
沈妙妙听着她俩你一句我一句,只垂着眼剥着莲子,剥好了便一人一半分到两人盘中。
钟凝冷哼一声:“她害人还不够,难道还要害己?三姐姐受了这么多苦,只将她关起来,真是便宜她了。”
齐慕柔似是感叹:“她原本宠冠后宫,如今失势,后宫中的妃嫔们倒是松了口气。”
提到妃嫔,齐慕柔悄声道:“对了,我听姐姐说,宫中的娘娘们本来打算要一起给玉昭你送些补品药材的,只不过皇后娘娘压了下来,说是等事情有了结果后,在慰问沈大人不迟。”
沈妙妙剥着莲子的手一顿,两人一起望向她,沈妙妙一笑:“那真是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不过这些话也就在我的素苑说说,等出去这院子,这些话可不要乱说了。”
钟凝立即点头,齐慕柔轻咳一声,想着自己竟然在这里也开始口无遮拦起来了,要是让姐姐知道,怕是要骂死她了。
见两人正襟危坐起来,沈妙妙拍了拍手,边起身边道:“既然你们今日来了,正好我就不用派人出门了。”
两人不明所以地看着她,只见沈妙妙走到梳妆台前,拉开小抽屉,从里面拿出一叠信封。
她转身将信封放在两人面前:“一会儿你们回家的时候稍微绕个路,帮我将这些信送到恒国公府上去。”
钟凝探着脖子往封面上瞧了一眼,发现竟然一个字也没有,也不写是给谁的信。
她脱口道:“这些是什么?”
沈妙妙叹里口气,回她:“我要交的作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