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步步展露的锋芒(15)
叙谈一阵子,林太夫人期期艾艾地把自己的意思说了,“……都知道您最是心善,一定见不得小夫妻生生离散的事,我就想请您出面,费心周旋一二,说合两个人破镜重圆。这怎么说,也是善举,您说呢?”
萧老夫人愣了片刻。套用自家老四媳妇一句话,就是见过不要脸的,就没见过比林太夫人更不要脸的。
这东西到底把人家叶奕宁当什么了?
要是与人争吵,老夫人自认不是那块料,说不出解气的话,眼下却是不同,对方有求而来,只能等着她表态。
沉了沉,老夫人叹息道:“林太夫人这不是给我出难题么?你们家的事,我不想听说也不成,若是干涉,岂不是要惹得皇上不悦?万一皇上降罪,算谁的?到时我招认是你怂恿之故,岂不是要一起倒霉?”
“……”怎么一下子就给她扣了这么大一顶帽子?林太夫人忙赔笑道,“我怎么可能有连累您的心思,您真的多虑了。说起来,我也见过您的小儿媳——就是首辅夫人,知晓她与我儿媳……”
“你的儿媳?哪一位?倒是没听说,林侯这么快就又娶妻了。”老夫人挑了挑眉,攀交情也算了,话里话外的居然还把叶奕宁当林家媳。她只恨攸宁不在身边,不能趁机狠狠收拾眼前人。
“……”林太夫人快笑不出来了。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道:“不是我说你,行事是不是也太没个章程了?休妻的事我不提,毕竟是外人,可这才过了多久,你就起了回头的心思?叶大人在你眼里到底是什么?你哪儿来的这样待她的底气?”
林太夫人小声道:“休妻的事,是林家不对,真是一时糊涂,眼下真的是悔不当初,这才起了这种心思,毕竟当初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恩爱夫妻。……”
老夫人很想把手里的茶碗拍到她脸上,碍于场合,轻声冷笑道:“别人家的事,我没心思探究,就如我的小儿媳,所做的也只是帮扶友人。可有一点我还是明白的,真正的恩爱夫妻,不可能一朝反目,男子亦不可能做出那种让糟糠之妻没脸的事情。居然休妻?理由居然是劳什子的善妒?林侯之前常在外征战,发妻要怎么做才是不善妒?简直是笑话。林太夫人是长辈,竟也听之任之,委实叫人钦佩。”
“……”林太夫人闹了个大红脸,却不敢得罪对方,“是我考虑不周。老夫人的教诲,我一定铭记于心。今日失礼了,改日必当登门赔罪。”
“不必了。”老夫人一口回绝,“太夫人这般心思灵活的人,萧府女眷高攀不起。”说完转身,招手唤刻意避到一旁的谭夫人。
林太夫人灰溜溜地回了原位,心里那个难受劲儿,就别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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攸宁、叶奕宁、杨锦瑟陪皇帝说了一阵子话,便相继起身,攸宁回到原位,叶奕宁和杨锦瑟在她旁边加了桌椅,仍是凑在一起说笑。
离午膳开席还有近一个时辰,只看人起舞无趣,皇帝问询谁家子弟、闺秀愿意当场献艺。
这类场合,就是捧新一代的才子才女的,早已成惯例。
而与以前不同的是,很多年轻男女要么心神不定,要么兴致缺缺。
攸宁不由望向萧拓。首辅这杀伤力,也忒大了些。这样戏谑地想着,就对上了萧拓含笑望着自己的眼眸。她微不可见地扬了扬眉,十分自然地移开视线。
时家大小姐时佩兰站起身来,向皇帝行礼后道:“臣女久闻首辅夫人学贯古今,多才多艺,因而有个不情之请。”
皇帝道:“你有事只管跟首辅夫人商量,跟朕说什么?”
时佩兰笑着称是,随后转向攸宁。殿堂内已安静下来,她声音却又稍稍拔高了一些,生怕谁听不到似的,“以夫人的才情,歌喉亦或舞姿必能让人惊为天人,还请夫人赏脸,让我们开开眼界。”
语声落地,不少人出声附和。
攸宁优雅闲适地坐在那里,也不急着接话。
老夫人心生不悦,正经人家的闺秀,只要没有有朝一日进宫的打算,谁会学歌舞之类的?——如今就更不用想了,女帝掌权,再没有选秀的事。心急之下,她就要起身,想着索性豁出去了,训斥时佩兰几句。
谭夫人则下意识地观望着萧拓那边,及时地伸手按住了老夫人,一笑,悄声道:“没事。”
而在同时,萧拓深凝了近前的时阁老一眼。时家的儿女,自然该由时阁老才教训,没必要让自家人出面计较。怎么想都掉价。
那眼神中的讥诮、不屑,犹如一根根毒针,刺到了时阁老心头。
时阁老又望向皇帝,就见她正满眼嫌弃地看着时佩兰。
一瞬的工夫,已是心念数转。他实在是担心唐攸宁转移话题,当众说出时夫人上次跑去萧府找茬的事,顺带着坐实时家教女无方。
他忙站起身,训斥时佩兰:“这是说的什么话?首辅夫人师从于姚慕林先生,怎么可能学你说的那些才艺?你这就给我滚回家里去!”
时佩兰被自己的父亲骂得懵在了原地。
时阁老寻到时夫人,眼神暴躁地看着她。说了不让她们来,偏要来,来了就给他生事丢人。
时夫人连忙离座,走过去拉了变得呆头鹅一般的女儿一把,引着她向皇帝请罪。
皇帝道:“只是见闻少一些,说错了话而已,情有可原。回去落座。”
时佩兰回座位的时候,红了眼眶,要竭力忍着,才不至于落泪。
时阁老又向皇帝请罪。
皇帝摆了摆手,“罢了。”
时阁老转向攸宁行礼致歉。做到这地步,自然也存了别的心思:前一刻当众给妻女没脸,这会儿少不得帮她们找补一下,好歹让唐攸宁当众展露一项才艺,也算是全了时家的颜面。
攸宁起身,还礼后,徐徐道:“次辅大人如此,倒让我坐立难安了。原本我也该在琴棋书画之类中选一样献丑,只是,这等场合向来是新一代才子佳人展露风华的机会,别人参与其中,未免突兀,更无必要。想来次辅亦是为了这些考量,才会委屈令嫒,委婉地提点于我。多谢次辅。”
她已不需要这种机会,参与也无切实的益处,那还是省省力气的好。
时阁老不着痕迹地吞咽一下,想着这女子是真可恨:她把语速语气拿捏的是真好——她说的不少,他硬是没找到插话的机会,再就是话说得滴水不漏,他要是不认同,还真不行。
于是,他打着哈哈欠一欠身,“首辅夫人说的是,小女之过,还请海涵。”
“言重了。”
两人这才回了各自的座位。
就在这时,于琪和周围几个同僚哄笑起来——上十二卫是天子近臣,不论怎样规格的宫宴,不当值的人都可以过来凑凑热闹。
见大家都循声望过去,于琪起身,向着皇帝行礼,扬声道:“我们也没说什么,就是想着,萧夫人所学与诸多才子无异,才在大事上,静心观望,总会有幸目睹。时大小姐就不同了,一张嘴就让别人唱啊舞的,想来该是花大工夫学过,那就不如让我们开开眼界?”
“对!”他的同僚齐声起哄。
于太太看热闹不嫌事大,起身为夫君补充道:“妾身晓得,时大小姐善做采莲舞。”
皇帝顺势一笑,颔首,“就依你们。佩兰,快去准备。”
时佩兰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垂着头随宫女下去准备。她哪里不知道,于太太、于琪及其同僚是为唐攸宁打圆场,阻止别人再提她那种建议,更是为着对她落井下石,当众与时家撇清关系。
时阁老在心里把于琪夫妇两个杖毙了百十来回。那两个混帐,去过一次萧府之后,就明显地与时家疏远了,到眼下可好,只是这样一个也会,也顺势逮住了,就此与他划清界限。
与此同时,萧拓和攸宁分别望向还未落座的于琪、于太太,予以温和的一笑。
仔细论起来,于氏夫妇不是好人,却精明且有决断。这种人一旦非常明确的表态,便是非常可信又堪用的那种。
于琪、于太太分别留意到了投向自己的那道视线,微微欠身一笑。
叶奕宁这会儿忙着给攸宁剥小核桃、松仁。攸宁私下里的小性子,最是让人啼笑皆非:喜欢吃这类干果,又嫌剥皮麻烦,平时碰也不碰,身边人以为她不喜,便不劝。
萧老夫人与攸宁低语一阵,末了攸宁一笑,说没事,做得对。转过头来,对着奕宁,欲言又止。
“怎么?”叶奕宁问道。
“我们陪皇上说话的时候,我婆婆遇到了一件事。……”把林太夫人的荒唐心思说了,“我婆婆没给她好话,现在却又有些拿不准了,毕竟不是局中人,不知道怎么样对你才是最好的。”
叶奕宁把一小碟子核桃肉放到她手边,专心剥松仁,敛目微笑,“我要是跟林陌破镜重圆,除非是为着照猫画虎地报复回去。可我没有那个闲工夫。我也没脸说什么后不后悔,只是,若可以重来一次,我绝不会在林家浪费那么多时间。”
攸宁吃完一颗核桃肉才道:“真心话?不是担心什么之故?”
叶奕宁作势把手里的松仁壳往她脸上扔。
攸宁下意识地遮挡,又笑着拍她手臂一下,“真是的。”
叶奕宁随着笑开来,“翻案的事情了了,你再看我怎么收拾那厮。”几乎将她脊梁骨生生折断的人,要她不报复,是不可能的。
攸宁最是明白其中轻重,“那你再等一等,到时我帮你。”转过头去,凑到老夫人身边,悄声言语。
老夫人又恢复了笑眯眯的样子,手势温柔地拍了拍她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