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云徊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她看起来比胭脂更像一个主母,而不是像她娇娇俏俏,坐没坐相软骨头似的,跟个妖娆的妾室一样。
云徊重申道:“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谢留,只要他亲口赶我走,我才会离开。”
她用一种胭脂很难懂的眼神盯着她。
云徊:“真正该走的应该是你才对——”
“你没有礼义廉耻吗?曾经为了一点钱财就将自己的夫君送上战场的事难道忘了?他在军中过得什么样的日子你知道吗?他为了抢回你的书信被其他嘲笑他的军汉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你见过吗?他朝夕不保,差点送命的时候你在哪逍遥快活?”
胭脂呆坐在位置上,被猝然起身朝她走来,字字批判质问的云徊吓到。
她满眼瞧不起的憎恶地谛视着她,云徊俯视着胭脂沉声指责:“他傻子的时候,我听他同我说起你,在他心中有个叫胭脂的女子是如何的美好,然而在我看来,那就是个心思歹毒的人!我真是不懂,谢留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他为了你不要命地加官进爵,你却要害他一次又一次。这个‘夫人’的位置,你坐的就没有半点羞愧么!”
云徊眼中映着胭脂僵硬到发白发青的脸颊,终于缓和了一口气,“你真的一点也配不上他。”
军营里其实不止有慰藉有功绩之人的女子,还有一些犯了不可饶恕之罪的男子。
两者统称“娼奴”。
娼奴的作用不仅仅是伺候军汉,还有拿他们当战场上先行探路的弃子的用处。
云徊认识谢留是在一年多之后,军营有个傻子,这件事她早有耳闻,来找她的军汉中就有对她不错的,当笑料一样提及谢留。
也不知是怎么被送来参军的,初入战场吓得命都快没了,不是挨揍就是被挨揍。
有一点诡异的是,傻子运气极好,次次都能险象环生。
跟着他,有些老兵都能逃过一劫,因为这个傻子很少挨打了。
据说其中也有些跟傻子身体有关的原因,平常发起疯来,十几个兵士都降不住他。
云徊跟谢留有交集,是在一次她惹怒了军汉以后,被狠狠收拾一顿的她被丢到营帐外边,到了夜里碰上出来觅食的野狼,她就会被拖走吞吃得只剩骨头。
那天是运气好,在草垛旁竟然有人在哭。
云徊呼救,谢留抽噎着,一边抹泪一边走过去查看。
他那时的待遇已经好了很多,云徊请他给自己赏点水喝,谢留就去了。
大概是接触之后,发觉谢留和传言中的不大一样,云徊私底下与他来往较多。
大多时候其实是她单方面的挽留。
因为谢留人傻,他根本不懂男女之事,看她的目光从未有过浑浊的欲望,是那种透亮清澈的眼神。
“你把我当你那个‘小凤凰’,常来营帐中找我伺候好不好,我可以常常陪你聊天,聊你喜欢的那个女子,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对我说。”
“小凤凰是胭脂,胭脂就是小凤凰。”
这点谢留分得很清楚,“胭脂就是胭脂。”
云徊怎么都成不了胭脂,那个可恨卑劣的女子。
但兴许是因为看她可怜,云徊总会顶着一身伤出来,几次过后,谢留就愿意帮她了。
叫她出去伺候,找个地方聊聊天,时间一到就送她回去。
这样的模式,一直到谢留恢复成正常人的样子。
立下功绩的谢留,在营中有了一定地位,还有了个单独属于他的营帐,云徊就进到营帐里伺候他去了。
云徊想,他先前傻,识人不清,不知喜欢的女子的面貌好坏,现在好了,应该就会知道,那个胭脂就是个卑鄙的小人,品行败坏不值得他喜欢。
但是当她提起这个名字时,已经成为一呼百应的将领的谢留,就会压低眉头,掀起眼皮,眸光暗沉地冷视着她。
谢留不再跟云徊讨论“小凤凰”,也不许她提他京都里的家,他的阿翁谢伯卿,幼弟谢愠。
那成了谢留心底压箱的秘密,不会再分享给外人。
因着谢留身份水涨船高,云徊作为旁人眼里他收拢的营妓,也渐渐被恩准脱离了贱籍。
战事一结束,她也有幸离开军营,她本想跟着谢留来谢家,却因为被拒绝,得知谢留帮她在京都寻了一个安置的地方,熄了心中的心思。
但这回出了点事,她终于有了借口,光明正大地寻求他的帮助,踏进谢家的门。
也正好见一见他心心念念的女子,云徊摇头,对听的呆若木鸡的胭脂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他对你百般容忍,你却当众辱骂羞辱于他。”
“谢留好歹也是一府的郎君,你要实在照顾不好他,那就把他让给我,我愿意分担一二。”
这简直是胭脂听过最荒唐的话。
随即,她仿佛懂了云徊从哪来的理直气壮,“我跟他的时日虽然不长,比不得你们十多年的青梅竹马,但在军营里,几年的日日夜夜我也曾陪伴于他身旁。你不喜欢他,我喜欢,我会对他好,把你过去不曾对他好的,通通翻倍照顾他,不让他受一点委屈,更不会让他再为一个心里没有他的,无情无义之辈难过掉泪。”
胭脂被云徊的反客为主给震慑住。
她不光惊诧于云徊这样的底气,更惊诧于她口中的谢留,在她不知道的地方的所作所为。
胭脂很难将云徊形容中的“谢留”,与现在冷情冷肺就爱故意惹怒她的谢留挂钩。
“想都别想。”
胭脂反应过来,她不怕有女子找她的茬,做她的对手。
但像云徊这样的,字字离不开她跟谢留军中的日子,宣扬她怎么伺候谢留的,这让胭脂感到由衷的心里不适,不仅仅是膈应不快。
还有一种要被人抢去所有物的愤怒。
胭脂打量她,她懂了云徊跟她到底哪里不同。
她就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好女子,见不得她作恶,见不得她玩弄男子,要站在道义的一方批判指责她,“你配不上他”。
因为她是善良的,她只会对一个人好,而不是对一个人抱有恶意。
胭脂从前的所作所为反而与云徊相悖,这就衬的她多么恶心多么邪恶,多么让人反感。
可是,云徊知道什么?
她知道她母亲是替谢留的生母去死的吗?
她知道她母亲死的时候还怀着她未来可能的弟弟和阿妹么?
凭什么她家破人亡,拖累她家的谢留身边还能有亲人相待,他多无辜啊,她报复他想要杀他,她就是蛇蝎心肠配不上他!
世间的好,仿佛都让这俩人演绎完了。
“营中上百日,无人干涉,更没有我。”
胭脂站起身,一步步逼退比她还高了一点的云徊,笑靥如花,眼露精光:“怎么你还没让他欢喜上你啊?”
云徊被嘲弄得脸颊微红,站定后想要解释,“你……”
胭脂勾着垂在鬓边的发丝,做足了骄矜之色。
她轻叹着道:“你想不想知道为什么你伺候他那么久,还是不得他心意啊?”
“……”
胭脂凑近云徊后,瞬间拉下脸色,点着她的胸口,微微踮脚容色冷艳道:“你说的那些日日夜夜,该不会你以为做他的洗脚婢,为他宽衣解带你就能取代我坐上谢留妇人的位置吧?我告诉你——”
“你做的,通通都是他以前那么对我的,就算是如今,现在,我只要在榻上褪下鞋袜叫他一声夫君,他都会心甘情愿跪在我面前!”
“只因谢留发誓要做我的一条怎么撵都撵不走的狗!”
“你算什么,你在我面前张扬什么,你们那段不明不白的日子对我来说,简直不值一提!”
胭脂气息微喘,面也诱人透红地看着震惊中的云徊。
她以为云徊被她的话惊吓住了,马到功成地勾了勾唇,然后就看到云徊目光朝门口的位置偏移过去。
胭脂若有所觉地扭头,接着一眼发现了立在不远处的谢留。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亦不知来了多久,就静静地站在柜子边,那有一个人形高大的花瓶,遮去了他大半身影,才没让人立马察觉到他。
那些充满羞辱性质的言语,是否也都被谢留听了去,他神色不悲不喜,俊脸僵木的宛如一张被风吹旧吹黄吹透的白纸。
谢留:“我在战场卖命这些年,那些个你看不到的日夜对你来说,都不值一提是么?有我和没我,都与你不相干是么?”
胭脂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是谢留在对她说话。
旁边还有不少人在围观这一画面。
哪怕知道只是她自己的臆想,胭脂也觉得丢人,更不想在外人面前失了颜面,于是只好佯装轻松,无所谓的模样娇笑着道:“夫君说什么呢,怎么让人听不懂。”
胭脂想要糊弄过去,但谢留在这一刻朝她看来的眼神将她定在原地。
太深太黑,仿佛一片见不到底没有日光的深渊。
谢留凉薄地扯了扯唇,“我明白了。”
胭脂想问他明白什么了,谢留不给她机会,忘了来这是做什么的,转身就走了。
她肩膀被人撞了一下,胭脂惊讶地看去,只见到一道倩影追着谢留的方向出了去。
她本已经提起的脚步,见此情景缓缓放下。
“夫人,不去找郎君说说吗?”
“说什么。”
胭脂背过身,攥紧双手,嘲弄地道:“人都从军营追到家里来了,又说我对他不好,就给他俩一个情投意合的机会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