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雨一直下
“怎么又骂人呢?”李凉笑。
夏火皱眉:“我没时间和你打太极,你这伤那么深,不是抱着必死的决心是什么?还有,伤口很不整齐,不是用刀划的吧?”
李凉定定看了夏火三秒,随后什么都没说,把碘伏和棉签拿起来,兀自处理伤口。
看着都触目惊心,他却是一声没喊疼。
夏火走到一旁抽烟:“像你这种没心没肺的烂人也会想死?”
李凉嗤笑:“怎么,我们人渣没有得抑郁症的权利?”
夏火弹烟灰的手顿了顿,看向他,眼里第一次没有敌意。
李凉坐在灯火通明的地方,他的身体是瘦削的,气质浪子,长相桀骜,喜欢噙着三分笑,一身反骨藏不住。
李凉似乎是感应到夏火的目光,也转脸看过来。
夏火长发如瀑,一双猫眼,妩媚又乖戾,哪怕在这么柔和的灯光下,也是又坏又叛逆。
李凉目光一沉。
而夏火打了个寒战,觉得冷。
他们并不知道,同一时刻,同一个念头在他们脑海中成形——他们是一样的人。
有可能相遇,是上天注定的。
这个念头生出之后,李凉忽然很想问:“你到底叫什么?”
“夏火。”
吐出这两个字之后夏火都惊了一秒,她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轻易告诉他。
“你好夏火,我叫李凉。”
夏火重复一遍:“李凉?哪个凉?”
“冰凉的凉。”李凉想到什么,又一次对上夏火的眼睛,“我们的名字合在一起,就是冰凉的火焰。”
他们本就是,冰凉的火焰。
夏火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觉得悲伤,这种情绪令她想再次饮酒,她念头既出,就没有亏待自己。
她去冰箱拿了瓶白兰地。
李凉包好手腕走过来:“大过节的,你确定只喝酒?”
“不然呢?”
“叮咚——叮咚——”
有人摁门铃。
李凉脸上浮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
夏火想了一秒,走过去开门。
是披萨外卖。
夏火签收之后关上门,再转脸只见李凉挑起一只眉毛,桀骜不驯的笑:“你去找药箱的时候我点的。”
夏火愣了愣,把一袋子食物整个扔他身上。
这脾气……
李凉笑笑,解开袋子,大快朵颐。
外面的雪卷着狂风,狂风也卷着雪,不管不顾的落下。
屋里一小片灯光,解救了两个想死的人。
4
李凉有很严重的抑郁症。
这病是怎么得的,李凉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十二岁时发现母亲是同妻,父亲和他很尊敬的王助搞在一起就开始萌芽了。后来这个烂透了的家族,做的那些龌龊事,一件件被他发现,他就麻木了。
再后来他进入青春期,开始叛逆,打架斗殴无恶不作,在他最顽劣的时候,宋雨狂出现了,她教会他平和宁静,他刚刚学会,她就死了。然后父亲发现他早就知道这个家里见不得人的一切,害怕他日渐仇恨的目光,为了安心就把他流放到大洋彼岸。
来到美国之后他自杀过两次。
一次想上吊,好巧不巧Matilda来他家里找丢失的手链,他的备用钥匙放在哪里,他们这帮朋友都知道,Matilda埋怨过他不该这么把自己的秘密公之于众,却不曾想他的信任让她救了他一命。Matilda进屋之后发现他自杀了,她偏偏会急救,在他快断气之前把他救了回来。
第二次是今晚,他围着壁炉烤着火,放了一首有关圣诞节的音乐,开始的时候还好好的,后来忽然很平静的折断了一根圣诞树枝,把自己的手腕放在圣诞树枝上磨,皮破了,肉烂了,血管露出来了,鲜血像糖浆一样流下来,他这时却停了,觉得要死也该死在家里,就去拿纱布把手腕包了起来。
然后他到中央公园散心。
说是散心实际上是酗酒。
夏火也是。
出门之前,她把一幅花了半个月的画完工了,无事做,反倒陷入情绪怪圈,她告诉自己只是出门走走散散心,谁知道最后买了酒把自己差点灌醉。
夏火一直觉得自己是逃到国外来的。
陈轲临死之前,最后见的人是她,陈家人就觉得是她教唆陈轲自杀,成天到她家里闹。
夏火家不算大富裕,但也是中产水平,父母在社会上是有一定社会地位的,陈家正是看重这一点,才用很无赖的形式撒泼闹事,逼得夏火一家抬不起头。
他们本以为去外地上大学远离这些是非就什么就都好了,谁知陈家人跟去学校,开始造谣夏火是出来卖的,当过小三,各种污言秽语……
本来夏火是觉得陈家失去了陈轲,伤心难过发泄发泄再所难免,但事态一再严重她也忍无可忍了,只好把陈家人告上法庭。
宣判下来,夏家胜诉,陈家需付法律责任。
开庭当日,陈家人恼羞成怒,开车撞向夏火一家,后来这场车祸里,只有夏火一个人活了下来。
从那天之后,夏火没睡过一天好觉。
她患上了重度抑郁症。
面对陈轲,爱不能,面对父母,死不起。
她把自己放逐到国外,和魔鬼交易典当了自己的纯真,开始变成一具行尸走肉,堕落着,癫狂着,什么时候没有折腾的力气了,那就说明这具肉身也毁了。
夏火和李凉,就是在这种情况下认识的。
他们像两只困顿的兽,都说一山不容二虎,因为嗅到了同类,他们都想杀死对方。
他们让对方疼过伤过流过血,也带领对方探索过最顶点的快乐,扬言再也不见,谁知后来再见,竟是在彼此都拨了坚壳,褪去伪装,最脆弱的时候。
他们的人生里都下过一场雨。
这场雨偶尔滂沱,偶尔细密,总之至今淅淅沥沥。
所以夏火没有问李凉为什么自杀,正如李凉没有问夏火为什么酗酒。
在西方的新年里,大雪皑皑的时刻,他们逃进这间小小的公寓,最后吃饱喝足,终于都睡了一个好觉。
5
第二天夏火醒来,发现李凉早就离开。
后来又是时隔半年没见。
夏火很少想起他,可但凡一想起,心里就会一刺——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再自杀,也不知道他死成了没有。
这年五月,夏火受邀参加同学的生日会。
她穿了一件玫红色的抹胸裙到场,谁知道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男人也穿一件玫红色的衣服。
Betty注意到她一直盯着那男人,就牵着她的手走到那男人身边,拍了拍男人的肩膀:“Ryan,给你介绍一位朋友。”
这个叫Ryan的男人转过脸,夏火吓了一跳。
“Ryan,这是我的朋友Helen,也是中国人哦。”
还没等夏火反应过来,Betty已经把她介绍给他,而后很暧昧的朝两人笑了笑才离开。
男人看向夏火,和她的目光对上,两个人沉默了一秒。
很快就不约而同笑起来。
夏火是憋着笑,明明想笑还逞强装冷漠的那种。
李凉却是畅意大笑:“巧死了。”
“你是说参加同一场宴会还是穿相同颜色的衣服?”夏火问。
“Helen,光束和火把的意思,你还真是按照名字取名字啊。”李凉却答非所问。
夏火偏要问到底:“我现在严重怀疑你是不是跟踪我?为什么每次都那么巧能遇见,遇到就遇到,上次我喝酒你也喝酒,这次我穿玫红色你也穿,喂大哥,玫红色是黑色白色那么容易撞的吗?”
“我说大姐,你不要含血喷人。”李凉放下手里的香槟杯,看样子是要和她理论一番,“我还说你跟踪我呢,你谁啊你,中国哪个地方的,别不是暗恋我一路追我出国的吧?”
夏火:“……”
她可算知道了,自己遇上瘪三无赖了。
她吞下一口气,扭头就走。
李凉在后面尾随着她。
她往后花园去,一路上撞见两对亲吻的男女,走到水池边才热闹,接吻的跳水的跳舞的……混乱至极。
“暗恋者,想逃吗?”
身后冷不丁传来这么一句中国话,夏火转头都不用转,就回:“和你待在一起我才想逃。”
她说完,又想到什么,转脸恶狠狠瞪他:“王八蛋,谁是你暗恋者?”
“那你怎么证明你不是啊?”李凉抽着烟笑,又说,“没跟你闹,去我车里坐会儿,等会儿切蛋糕再过来。”
夏火不小心扫到了他手腕上狰狞的疤痕,眼底闪过一丝复杂感受。
再抬眼,她说:“那借我根烟抽。”
“没问题。”
五分钟后夏火随李凉到他的兰博基尼上坐。
李凉给她一根烟,又用自己嘴上这半截烟给她点了火,夏火接过来抽了一口,青雾缭熏,她这天化了极艳丽的妆,像戴了一张面具似的。
李凉想笑却没有笑:“你还是不化妆好看。”
“好不好看都不是给你看的。”
还是那么呛。
李凉摇头:“你别总是一副吃人的架势,我对你只有性趣,没有兴趣,你放心吧。”
这话莫名让夏火觉得不舒服,他好像在说“我对你没意思你别自我多情”?
“哦那巧了,我对你既没有性趣,也没有兴趣。”
这句话简直把天聊死。
李凉也不生气,另找了个话题:“说真的,我还真挺想知道你是哪儿的人。”
夏火只抽烟,不搭理他。
他笑笑:“我先说,我是遗棠人。”
夏火表情变了,她倏然转脸审视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不会真是刻意接近我的吧?”
她这么讲,李凉也品出味儿来了,问:“你也遗棠的?”
夏火没否定。
李凉骂了声“操”:“如果不是天注定的缘分,那你一定是暗恋我一直在刻意接近我。”
“滚蛋吧你!”夏火起了高调,“你以为你是人民币啊人见人爱?老娘也有喜欢的人好吗?他比你帅比你乖比你优秀一万倍。”
“操……”李凉莫名生气,“比老子好你还上老子床?他那么好怎么还留你一个人上中央公园过圣诞呢?他大好人现在在哪呢,叫出来让我看看,我瞅瞅他是比老子长还是比老子大。”
提到陈轲,夏火有点崩溃。
她指着李凉的鼻子:“你少提他,你不配!”
李凉把她的手打开:“你也别指我,你也不配!”
夏火气结,点头说行:“我不指你,我下车好了吧!”
“你要滚就滚,找你的垃圾去!”李凉话赶着话说出来。
夏火脚刚沾地,听到“垃圾”两个字忽然定住了,再转身她眼圈红了:“他死了,你让我怎么去找他?”
李凉骤然抬头,心脏钝痛。
半个字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