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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辟天-第五章 破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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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在古墓中,他将手直直伸在火上,对着师傅一字一字吐出誓言。烈焰无情地舔舐着他的手臂,将誓言烙入肌肤——是的,那时候,他是真心诚意的对着最敬爱的人许诺,也以为自己真的可以恪守。

然而,他终归还是背弃了那个誓言。

——就如他背弃了师傅昔年对自己的期许。

怎么会……怎么会如此呢?

在被捕的时候他就该自杀,否则如今怎么会沉沦到要和魔交换条件!

剧痛在他身体里蔓延,曾经以惊人毅力顶住了酷刑的少将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心灵上的撕裂,就这样蜷起了身子,在黑暗的地面剧烈地翻滚,发出了近乎呜咽的低吼。

血从他手腕上无止境地流下来,仿佛试图用温暖遮盖和封印住那个黑暗的象征,然而那个魔的烙印却在血污后奕奕发出光来。

不可以……不可以就这样……就这样被吞噬掉!

“师傅……”他对着远处那个女子苦痛地伸出手来,“救救我!求你……快、快杀了我……快杀了我!”

如果这真的是他的末路,如果真的有最后审判,如果要清算他一生所有的罪孽——那么,他也宁愿是被师傅亲手钉上刑架。

——他的性命,他的一切,本该就属于她。

除了她,他决不愿被别人得到自己的头颅。

仿佛听到了他的呼唤,那个剪影终于动了,白衣女子无声地站了起来,向着他走来。

她手里握着一把光凝成的长剑,整个人也仿佛虚幻。她走过来,看着苦痛挣扎中的人,轻轻吐出了一声叹息:“焕儿……”

她的泪水滴落在他脸上。然而,毫不犹豫地,流着泪的人举起了光剑,对着他迎头斩落!

她,竟真的要杀他?

连师傅……也要杀他?!

“不——!”那一瞬间,他却忽然觉得恐惧和不甘,失声大呼起来。随着呼声,手腕上的金色烙印在刹那间发出了湮没一切的盛大光芒——

光芒过后,一切都安静了。

那一袭白衣悄无声息地向着黑暗里倒了下去,头颅滚落下来,落入他的手心。黑发披了他半身,依然是带着那样淡然的微笑,最后凝望了他一眼,似是了解、又似是悲哀地吐出了两个字:“破军……”

随即永远地、永远地阖上。

“不……不,”他怔住了,不可思议的看着被自己斩下的头颅,终于崩溃般的发出了绝望的呼喊,“不——!”

就在那一瞬间,天空中的破军星发出了血红色的光,照彻了天与地。

“睡的很安静呢……”

光线柔和的室内帘幕低垂,站在床边的明茉喃喃,语气里有如释重负的轻松——那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看起来只是睡着了,没有丝毫声响地躺在柔软的被褥里,金色的乱发掩住了眼睛和笔直的鼻梁。

——只是看起来瘦了一些,身上却没有丝毫的伤痕。

明茉捂住了嘴,喜极而泣:她本来是做了最坏的打算,以为会看到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然而眼前却是一副这样静谧得近乎温暖的景象。那个鹰一样矫健的年轻军人睡去了,收敛了全部的锋芒和爪牙,如此安静,露出了某种无辜的、近乎孩子气的表情。

那一瞬间,她胸口涌起柔软的感情,忍不住俯身去触摸他的脸颊。

“别动!”闪电般地,飞廉的手拦在了她前方。

“别碰他……”他低低道,眼睛看着看似熟睡的人,“他在梦魇。”

巫真也是一惊,然而动作远不如飞廉快,不由感激地看了一眼。然而她却什么话也没说,只是自顾自地往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让馥郁的香气弥漫在室内——那是帝国贵族里都罕见的、远自碧落海深处打捞上来的龙涎香,有着宁神的作用。

“梦魇?”明茉吃了一惊,看着毫无声息、静静睡去的人。

“看他的眼睛。”飞廉蹙眉,喃喃,“还有手。”

——睡去的人虽然一动不动,可闭合的眼睑却在不停的微微颤动,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也间或出现了轻微的痉挛,显然是处于一种极深的梦魇里无法解脱。

“师傅……”忽然间,听到沉睡的人发出了模糊的低音,手在激烈地颤抖。

师傅?飞廉微微怔了一下:这个家伙,果然是有师承来历的么?

怪不得他的剑技这样出神入化,却并非讲武堂所传授。原来,是另有高人指点过。那样惊人的剑术,他只在十八岁的出科考中见过一次,却毕生不能忘——

那时候,他们都是十八岁,即将从帝国最高学府讲武堂出科。

最后的出科考试里,他对决的对手是和他同级的云焕:那个从流放地回来、靠着姐姐的关系才进入讲武堂的平民少年。

他们都是这一届里最优秀的战士,斗到了三百招外依然不分伯仲,都已然筋疲力尽。十巫和诸位显贵坐在高堂上俯视着战局,文武官员分成两列,分别以国务大臣巫朗和元帅巫彭为首,等待着这一届出科比武分出最后结果——

这一场简单的出科比试,其实隐藏着错综复杂的权力斗争。

“飞廉,这一届讲武堂出科的人里,你定要替我拔得头筹。

“巫彭那个家伙,别以为从西荒随便捡回一个贱民圈养成家犬,就可以胜过我们!”

上场前叔祖将手放在自己肩上,那样交代,眼睛里有着争夺权势的光。

他却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的,一定要赢么?

——其实以他的本性来说,是宁可做第二第三也不想去争夺第一……要这个第一来做什么呢?除了出风头和挑重担外根本毫无好处。

可是,今天如果不如叔祖所愿拿下这一场比武的话……

“叮。”双剑相击的锐利响声让他从沉思中回过了神——抬头看去,一双狼一样的冰蓝色眼睛正从咫尺外掠过,狠狠的盯着他,充斥着杀气,微微的喘息。

“别走神,”他听到对手低呵,“会死的!”

他一惊:云焕这个家伙,怎么一拿起剑来就完全换了一个人?

然而他还是集中了全部精神,开始竭尽全力地应付这一场搏杀——云焕是从来不说妄语的,他说生死相搏,那么这一场比试定然不会再手下留情。

堂上十巫眼里渐渐露出诧异的光:场上两个年轻人如同矫健的白鹰一样相互搏击,身姿利落,出手迅疾——渐渐地,居然斗到了三百招开外。

“云焕的速度越来越慢了,快输了吧?”

“能接下飞廉那么多招已然是侥幸了,难道还能真的赢么?”

“就是就是——一个流放地回来的贱民,十六岁才进了讲武堂学,又怎么比得上从小就习剑的飞廉公子呢?”

“那个贱民小子凭着姐姐伺候了智者大人才进了讲武堂,如果让他拿了第一,岂不是丢尽了我们的脸?”

“哎,你们不知道,他的姐姐虽然名义上是圣女,其实不过是巫彭元帅包养的qíng • fù罢了!就是凭着这一层裙带关系,这个小子才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是啊,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草包而已。”

周围的窃窃私语断续传入耳中。那些观战的同窗,完全是一边倒的态度。

他不知道云焕是不是也听到了这些话——在苦斗中,他看到对手的眼睛里陡然焕发出了刀锋一样的冷芒,似是在一瞬间被激出了杀意。

然后,他看到一道白虹划过了天际!

对手忽然改变了剑路,只出了一击、就将他手里的长剑震断!

以他的眼力,居然根本看不清那一剑的来路。那一剑无影无踪,如羚羊挂角浑然天成,竟无懈可击。他被那种巨大的力道逼退了三步,捧着震伤的手腕,怔怔地看着同窗。

云焕的长剑停顿在他的眉心,握剑剧烈地喘息,眼神凶狠如狼。

败了……究竟还是败了么?

他站在那里,百味杂陈,一瞬间不知是什么感觉。

那家伙是想对那群无聊的旁观者证明,他并不是一个只凭裙带关系上位的草包吧?

“师傅……”他还在失神中,却听到对方忽然喃喃吐出了两个字,眼神里的杀气渐渐收敛,唇角露出了一丝从未见过的笑意,低声自语,“师傅,我赢了!”

师傅?他微微一惊,然而抬眼看去时对方已然转过了头去,唇角紧抿,恢复了平日的冷漠平静,持剑向着场下观看比武的十巫单膝下跪,表示比试已然结束。

他恢复得那样迅速,以至于他以为那个含糊不清的称呼不过只是他的错觉——

一如那一刹他看到的云焕脸上的表情。

然而,多年之后,受尽刑求的人嘴里重新吐出了这两个字。

那一刻他才确定:在这个人的生命里、的确存在着一个极重要的人——可是……为什么在说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却是如此痛苦?

“这种时候不能叫醒他。”飞廉叹了口气,然而看到对方的状况良好,也是心里大大安定,他扯过了柔软的羽被,想盖住对方露在外面的手——

忽然间,他的动作顿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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