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回归
季寻真闷头睡了一整天,第二天腰还是酸酸的。
实际上这一个月来,没有一天她的老腰不像废了一样。
第二日一大早,是休沐不用上朝。
她早早起来开始写策论,这是前一日贺兰留下的题目。
昨日布置题目的那本书,当时就压在季寻真的手臂下,被她抓得已经破败不堪了。
她想到了那本书,心里闪现贺兰镜亲吻她左眼小痣时的模样,那奇怪的感觉又一次划过心头。
季寻真摇了摇头,赶紧摒除,那股杂念。
温泉宫离弘文馆极近,她很快到了弘文馆,坐到书案边等待。
抚过书案的边角时,小小的脸红了一下,昨日他便将她压在这书案之上,笔墨纸砚凌乱了一地。
如今倒早已摆放整齐了。
她开始端坐等待贺兰镜,从天光大亮,等到太阳满心舍不得地……从皇宫的尖角落下。
贺兰镜都没有出现。
恍惚间,有人经过。
季寻真嚯地一下站了起来,衣摆带倒了笔架,那人连忙跪了下来,是名衣冠整齐的女史。
季寻真认出,这是这一个月来,记录两人的彤史,“禀殿下,女皇遣奴婢,将此物呈上与您。”
彤史呈上来一本册子。
季寻真翻开,赫然记录了这一个月来,她与贺兰镜的种种□□,是一种毫不带情感的笔触。可翻看到的那一刻,她的脑海里,却浮现出真正包裹到让人窒息的那百般纠缠。
就在季寻真从第一页缓缓翻开,翻到最后一页之际,女史才开口道:
“贺兰大人昨日已填满了这一个月来的记录,完成了女皇的任务。”
季寻真一怔,随后嘴角氤氲苦笑。
哦,原来是任务啊……
原来这只是一场交易,交易完了,他自然就不来了。
季寻真垂下眼眸,揉了揉还酸疼着的腰身,原来都是她的自作多情,他从未有一刻对元微,也对她有过半分感觉。
阿真……你不要伤心,这是元微的感觉,不是你的啊……小天道不由出言提醒道。
这一个月来,它已经百炼成钢啦!
这双眼睛,见证了太多太多不属于它这个年龄该承受的东西。
季寻真揉了揉额角,融合得太深了,除非脱离梦境,否则她无可避免地会陷进去,“他……他今日在哪里?”
女史抬头瞧了季寻真一眼,不忍地埋首道,“冯校尉南下远征,贺兰大人随军而行,任军师之职。”
“今晨刚出发。”
季寻真的笔,啪地一下掉在了地上。
原来……他这么一刻不停地想要离开她,他终于自由了,应该很开心的吧。
季寻真捂着嘴笑起来,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旋即,一股令她难以忍受的呕意自她胸膛蔓延,她哇哇地回头,不可遏制地想要吐出什么,是血、是内脏、还是某些深入骨髓不可捉摸的恨意。
而她并不知晓,贺兰镜是落荒而逃的。
在昨日的那一刻,贺兰镜这具壳子慌了,他无法面对那一刻,面对元微,心脏骤然的跳动。
莫名的慌张让他不顾一切地前去请旨,随着冯兰远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同样的感情,也是从沈涧心中发出的。
那一刻起,沈涧发现,自己对那个女人,再也不是想要征服的欲望,或者单纯的喜欢。
有一些更深的,让沈涧难以理解的东西,他本能地想要逃开。
就像邪境里每一只拥有求生本能的邪魔一样,他本能地察觉到,季寻真,是他一生所遭遇过的最大的危险。
………………
一晃两年过去了。
在贺兰镜离开的第一年,季寻真大病了一场,病得差点死了。
女皇安排人把她接去了远在靡国西边的别宫,足足一年。
待到身子稍好,季寻真便回来了,她不再是那个与世无争的元微。她略微的痴傻如今只剩下行为做事时的迟钝,她努力地让人看起来,与正常人无异。
她勤奋地跟着女皇所派的新的翰林院侍讲学习,逐步接手了女皇的事务。
女皇的身体江河日下,她数了数自己剩下的日子,心知是该到了为元微剪除她几个皇姐羽翼的时候了。
彼时冯兰在南边立了大功,被封为定远将军,深得定南王元敏的信赖。
元敏乃元微的二皇姐,自小聪慧英武,又知人善事,只是过于雄心勃勃,又太过善妒。
令人没想到的——是贺兰镜,他非常适应边境生活,甚至屡出奇计,大破靡国南境的契国。
适逢女皇大寿,被发配到各个封地的皇姐皇兄们,一一被召回。
女皇派遣心腹跟着元微,一一在宴会与密谈中释去姊妹兄弟们的兵权,只有元敏,老谋深算,深藏不露。
元微早已不是当年的元微了,她笑着办了一个鸿门宴。
开门宴请了元敏及其党羽,同时遣宫中羽林卫根据密保查抄其党羽府邸,终于在礼部尚书府邸,查抄到了元敏准备造反的兵器,查封到的一封名单里,冯兰赫然在列。
斥候密信传来,季寻真笑着向诸位敬酒,同时羽林军鱼贯而出,抓捕了冯兰等定南军中之人。
这次的抓捕行动中,贺兰镜逃过一劫,他从头至尾都是纯臣。
那一日,季寻真照例在府中劳作,自那次大病之后,御医让季寻真适当地做一些体力上的活儿来疏松筋骨。
女皇希望她练习骑射,而她则选了种植。
贺兰镜找到她的时候,她刚给石榴树除了虫,在侍女的伺候下净了手。
她在石榴花树下,身体匀称、面容隽秀,跟当年那个少智的小傻子长得有五分相似,而通身的气质却完全不一样。
“元微。”男人唤了一声。
季寻真抬起头,见到了贺兰镜,两年不见,南方的阳光将他晒得微微黑了点,芝兰玉树的气质下,他的身躯矫健有力。
“贺兰。”礼貌克制,少了当年的自卑与弱气。
男人垂眸,石榴花影映在他的脸颊,影影簌簌,“你知晓,我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当然,她抓了冯兰,又断了他求诉的所有后路。
“你和冯兰这两年,有孩子吗?”她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男人明显怔了一下,他没料到她会问这个问题,“没有。”
“其实我们……”男人欲言又止。
贺兰镜壳子里的沈涧想要解释,这几年,贺兰镜的壳子,都没有碰过冯兰。
许是贺兰镜是个无论对爱情,还是政治,都异常纯粹的人。
那一刻眼角的吻,让贺兰镜对元微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心动,他再也看不清自己的内心。
“如果不是冯兰出事,你是不是永远不会来见我?”季寻真抬头问。
贺兰镜看着她,沉默了。
季寻真笑了,手指抚过他被石榴花影倒映得斑斑驳驳的额头,“那本宫帮她的代价,想必贺兰大人都清楚了吧?”
她以眼神示意侍女们退下,然后在石榴花树下踮起了脚,她的双臂堪堪搭在贺兰镜的肩膀上,“贺兰大人,伺候本宫,你会吗?”
两年时间,她已经不是那个原本的傻子了,她学会了很多,也比之前锋利了很多。
沈涧看着她,呼吸有点急促,他很想她,想得不得了。
他跟贺兰镜不一样,贺兰镜那傻子看不清自己对元微的感情,但他一开始就明白他对于季寻真的喜欢,想要占有、想要得到,想要锁住她所有的目光。
两年的边境之地,他彻底底看清了自己的心,他对她不再只是肌肤相亲的喜爱,还有更深刻的……灵魂深处的触动和怜惜。
他小心翼翼捧着她的脸,绝世珍宝那般,轻轻地,轻轻地,轻啄了下去。
季寻真比他更加主动,这一次是她唯一一次,提出主动占有眼前的男人。
以往都是他在主导,这一次,是她将他锁在了石榴花树下,她坐到了他的怀里,就像发泄一般地……
亲吻他、啃啄他,与他鸳鸯交颈。
………………
一场,迷离的……混乱的……满足的梦,熹微的晨光照进了床帏。
照在了沈涧的脸上,他下意识去抬起手臂,空空如也,再也没有了昨晚的重量。
他惊醒,床畔早已经凉了。
那人走了很久了。
负责起居的宫人前来,跪地问沈涧,夫侍是否需要起床。
“太女殿下呢?”沈涧问道,如果他没记错,今日并非上朝之日,“她去了哪里?”
“太女殿下前去监斩去了。”宫人跪爬下来。
就在那一瞬间,贺兰镜的壳子突然抢过了沈涧的控制权,只见他掀被下床,他只着了一件薄薄的深衣,脖子上还有昨晚留下的痕迹。
“监什么人的斩?”贺兰镜的壳子克制着自己的手抖,俯下身问道。
宫人是新来的,并不清楚其中内情。
只是今日太女殿下明明白白嘱咐他,要如实回答。
“叛党。”宫人道。
贺兰镜眼前一花,他疯了一般想要冲出去,谁知门口已陈列士兵十余人。
“你们放我出去!”
“我乃……”
贺兰镜话还没说完,为首的士兵已打晕了他。
他被囚禁了起来,关在太女殿下的东宫里。
门外全是重兵把守,元微不来,也没有其他任何人敢来,消息传不进来,他被囚禁的消息也出不去。
几日之后,他再次见到了元微,元微身穿朝服,揣着个盒子走了进来。
“你骗我。”贺兰镜恨恨道。
“这是皇权。”季寻真敛容道。
“冯……冯兰她……她还好吗……?”贺兰镜心中还抱有一丝侥幸。
毕竟冯兰一心为国,女皇应当明察秋毫的。
季寻真垂眸,自己手上的盒子交给了他。
“这是什么?”贺兰镜问道,他的心,从未有过的惶恐与慌张。
“你打开。”季寻真垂眸。
贺兰镜如言打开,只一眼,他目眦欲裂。
冯兰的头颅,闭着眼搁置在上面。她的头颅上,涂有特质桐油,防止这颗头颅的腐败。
贺兰镜低吼一声,发出了如狼一般的哀嚎,承受不住这个刺激,晕了过去。
季寻真接住了他,一步步将他拖到了床上,掖好了被子。
走之前,她瞧了一眼他的手,戴着精铁镣铐,这是靡国最厉害的能工巧匠锻造的镣铐,饶是贺兰镜再如何聪慧,没有钥匙也无法将其打开。
可季寻真没有想到,贺兰镜还是逃了出去。
他动用了自己在南域培植的暗卫,趁着夜晚,一口口咬断了自己的手腕,把双手留在了东宫。
他无处为家,自挖了髌骨,承受莫大的痛苦和屈辱,一路长跪十里亭,状告皇太女元微诬陷定远将军冯兰,诉状直达天听。
贺兰镜始终不相信冯兰会沦为叛党,他只知冯兰一心为国,征战沙场数年,一身伤痛皆为了靡国河清海晏。
此时举国轰动,元微的名声至此一败涂地。
女皇假意受理了此事,最终的结果,却是贺兰镜又一次被元微关押了回去。
这是贺兰镜最后一次相信靡国。
……………………………
秋天到了,季寻真拿着个小铲子,为院中那株石榴花树除虫。
宫人推着贺兰镜也进了院子,贺兰镜手脚俱毁,已经成了一个废人了。
他被元微囚禁在东宫之中,衣食住行都要靠宫人处理,连饭也要一口一口喂。
但只要下朝不忙,一般都是元微来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