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掩盖不如坦白
莫向晚在早晨九点到公司,一进办公区就听见宋谦正心急火燎对邹楠吼:“这桩合同你们是怎么跟的?梅范范的经纪人那边有人发了email给各媒体,十点钟开发布会。”
邹楠急得眼泪直流,她说:“当时签的急,我们也不知道——”又被宋谦劈头一阵骂。
莫向晚一边走进来一边发声说:“梅范范合同我紧急跟的,正本法务过过目,附件还没签。她要开发布会做什么?”
宋谦气得青筋凸起,甩掉手里的簿子,说:“做什么?她声称签了不平等条约,片酬低,档期紧,让她错过拍文艺片的机会,她要解约。”
莫向晚大吃一惊:“什么?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个小时前。要不是我的记者朋友通风报讯,我们都要蒙在鼓里。”他又拿起甩掉的簿子,“我谈台里的国庆晚会,刚把她塞进去唱歌,还跟4a那边的赞助里给她选了推广品牌,她就给我捅出这种篓子!这下怎么办?她把我们都给耍了。”
莫向晚就手打电话给许淮敏,许淮敏也在叫:“我就说合同有问题的,附件都没搞好就签了,上头只有报酬、违约金和年限,对她的演出、广告约根本没有列细。”
这时又有电话进来,邹楠接起来,隔着老远就听见电话里有人吼,邹楠怯怯把话筒递给莫向晚:“是剧组那边的。”
宋谦摊手:“这记好玩了,我们因为梅范范把台里的人、4a、广告商和大导演都给得罪了。”
莫向晚接过电话,头一句话是:“郑导,您别生气,听我讲——”
那头拍历史剧的大导演脾气也大得很,根本不听她的话,京骂一开,没完没了,把莫向晚祖宗十八代骂一个遍。为今之计,她也只能随他。那头发泄完毕,把电话狠狠一挂。
这是一个错乱至极的早晨,四方电话不断,指责谩骂猜测一桩桩奔涌而来,整个办公室内的全部人都在低声下气做解释,全为一个梅范范。
莫向晚尚不能整理出一个头绪出来,于江到达事故现场,把处理事务的工作分配命令发下来:“艺人经纪部跟进剧组那边,给我妥善解决方案,市场部同4a再去谈,张彬和我亲自去一趟律所。”
莫向晚震惊到无以复加,这桩事竟要劳动于江亲自去律所,等同闹上了官非。
宋谦说:“梅范范说我们的合同侵害了她的权益,她找上了有关部门去投诉。”
莫向晚几番深呼吸才镇定,梅范范最近的全部通告及电视剧拍摄工作均由她手安排,不可讲公司的安排多合理,但因王导打过招呼,又是要上大片的新人,总比其他艺人要好不少。哪里会有这样大的劳动纠纷?
她不自禁问宋谦:“何至于此?”
宋谦恶狠狠讲:“biǎo • zǐ难养。”
话到极致,非常难听,莫向晚听着都刺耳。她不管宋谦,先回自己格子间,把梅范范的日程全部拿出来琢磨。
梅范范的新闻发布会在十点准时开始,热闹堪比当初发布会。去了现场,回来咬牙切齿转述:“美人哭的梨花带雨,将我等全部描述成为牛鬼蛇神。历史剧剧组不把人当人,活生生害她错过拍文艺片的机会,因为没档期。”
邹楠听完听完惊跳:“开玩笑,王导演不要她了还能怨我们?”
莫向晚经过上午的混乱,此刻方寸已渐回转,又刻意理过梅范范的日程,对她的工作量是心中有底的,又想起先前许淮敏给她的讯息,她向宋谦求证:“她最近是不是见过法国回来的那位大导演?”
宋谦答:“我听讲是试戏。”
邹楠说:“郑导也是大佬倌,他们制片人讲要我们赔偿,是我们当初拼命争取这个女二号给梅范范的。这个角色在情节里举足轻重,一线的红人丁苹都公开表示过有兴趣——”
莫向晚打断她:“丁苹现在哪里肯要这个角色,最近和香港导演合作电影呢!”
宋谦建议:“你们有没有给郑导其他演员名单?”
邹楠答:“他气得要命,说我们给的都是不入流货色,还让他被别人取笑做了周扒皮。”
莫向晚蹙眉,但没有时间细想,又翻一遍最近的艺员日程,看到一人,计上心头。
她说:“齐思甜的粉丝总是嚷自家偶像被我们送去演偶像剧,没有出路,做电视剧小公主也不济事,我们这一次如他们的愿。”
邹楠说:“齐思甜现在还在戏上呀。”
“那边快要收尾,我们协调。”
宋谦提醒她:“郑导正在气头上,他一直用学院派,向来看不起旁门路子混出来的演员,齐思甜是模特出身,你摆得平郑导?”
莫向晚摇摇头:“这是无奈之举。”再讲,“无奈之举,还是要举。”
宋谦说:“那你先摆平朱迪晨这只雌老虎再讲。”
果然如宋谦所料,朱迪晨听了莫向晚的建议后大发雌威,对牢她讲:“向晚,我是不是耳朵生疮了,你给我解释解释片酬减半是什么意思?”
莫向晚不慌不忙做解释:“并不是单纯的减半,是减半后,剩余部分按照利润提成。这也算公司对郑导演的补偿。”
“你倒是想做人情?”
“这部片子要卖去海外的,后期利润是可期的。”
“我不会管什么后期前期,思甜的既得利益受到损害,工作立场之上,我等同其母,你说我能不能同意?”
莫向晚诚恳说道:“我晓得你带的人大多出人头地,思甜在偶像剧上头也是独当一面,但是她已经二十四岁了,小公主哪里能做一辈子?早谋出路,还可以让你有更多施展空间。拍偶像剧的女演员保鲜期一过,转型更加艰难?我当然相信你对她的规划是一等一的,但是现有一个更上层楼跳一个台阶,不是更好吗?你讲是不是?”
朱迪晨静心在想,莫向晚对她手里带的艺人的情形了如指掌,分析得头头是道,她是认同的。
见她不语,莫向晚知她心意浮动,微笑说道:“你手里的大牌,怕只有作为半新人的她肯降低片酬,又有好演技让导演满意。这样的机会也只有她才拿得下来。”
朱迪晨被说服了,不过不想多管闲事,讲:“我明天要带人去北京谈合作,这桩事体交给你了。”
莫向晚在第一时间联系到片场的齐思甜,齐思甜听见是这样一件活儿,心里也犯怵:“会不会撞人大导演枪口上做炮灰?”
莫向晚已经不想多同这班艺人多废话,就讲:“炮灰也是我先做,你只要拿出你的本事亮一个相就行。”
邹楠打听好郑导动向,进来报告:“真是很巧,郑导下个礼拜一从横店过来,同那位蔡导谈事情,蔡导的助手说在四季订了一个套房。”
莫向晚夸她:“好丫头,小特务做的不错。”
“蔡导人还真够意思,我说我们老大想要去蹭饭局,他说热烈欢迎。不过他们告诉我,郑导脾气大不好惹,现在还在气头上。老大你确定要去?不避一下锋头?”
莫向晚站起来,说:“打铁要趁热,才能显出我们的诚意。”
她整理好手头文件,正好于江回来,气色灰败,张彬朝她摇摇头,她得到暗示,简略说了一下自己的计划,于江没有异议。
事后,她问了张彬一些情况,张彬讲:“还在处理中。这一次是着了梅范范的道了,王导的片子内定了角色,不是梅范范。不过她运道好,又被港台那位大导演看上了,要去拍人家的大制作。那位导演名下有公司,梅范范要从咱们这里滑脚拣高枝栖呢!”
许淮敏正在一旁,听了说:“那也不至于踩我们一脚。”
莫向晚想的是,等闲不如此,恐怕于江也放不了人。江湖面子谁不会要?于江亦不是一个好惹之人。梅范范食碗面反碗底的这么坚决,除非真是有了牢靠的下家。
这位范美,真真棘手。
莫向晚做好心理建设,安慰自己:“一定会过去,船到桥头一定直。”
她在和偕齐思甜见导演的那个礼拜一没有刻意化妆,而是吩咐公司里最好的化妆师去给齐思甜好好拾掇了一番。
齐思甜人如其名,因其甜美娇小,才为偶像剧的拥趸们追捧。但是她演戏时候爆发力十足,这种原始的张力,已被好几个同她合作过的导演夸过。她的粉丝都明白这点,只无奈公司对她的定位始终放在青春偶像上,而眼睁睁看她浪费实力。
朱迪晨不是不清楚齐思甜的实力,只是她一贯认为偶像剧可令齐思甜有更多进账,且她可以少操些心,进而将全副心思用在更有流量的艺人身上。这些莫向晚都思量了个清楚,亦是了解齐思甜本人极富上进心,只等机会而已。
故此,她对齐思甜打气:“从偶像派到实力派,有时候就是差机会。但是机会都是均等的,从不偏心谁,就看谁能在机会来临的时候抓牢它。”
听得齐思甜频频点头。
她们一同去了酒店,那一路地毯绵软,齐思甜脚踩细高跟,走得战战兢兢,好几次差点摔倒,都亏莫向晚及时扶牢。
末了走到包房门口,齐思甜讲一句:“向晚,我既然降了一半片酬,他们再不要我,我面子里子都会丢掉的对吧?”
就是这样的话了,莫向晚点头,齐思甜伸展好身体,本来娇小的体格好似平白长了几公分。她讲:“这个面子和里子,我是不能丢的。”
来开门的是蔡导的助手,也是一个小姑娘,同邹楠相熟,邹楠才得来这么精准的消息。想到这一点,莫向晚突然发觉,邹楠也是顶会花工夫的小丫头。
房间里有好几个人,开了两桌麻将,有一桌正在洗牌,见到她们进来也不停手。背对他们的主位坐的就是熊腰虎背的郑导。
蔡导开她们玩笑:“两位美女光临,让我们蓬荜生辉。”
郑导并不给面子,头也不回,说:“于老板不敢来见我了?倒是让娘们儿上场。”
莫向晚站直身体,不卑不亢讲:“老总今朝又去劳动局报到,前辈都晓得的,有些流程总要走好,才能更好工作。”
郑导说:“那是他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初拍着胸脯担保梅范范,现在鸡飞蛋打,可漂亮了?”
蔡导打圆场:“老郑,别吓到小姑娘。”
郑导这才扭过头来看她们,目光戳在齐思甜身上。齐思甜落落大方地展颜一笑,莫向晚心中一赞。
蔡导又打圆场,讲:“算了算了,人家小姑娘也不容易,这么着,就让莫小姐代替于老板给你赔一个不是?”
郑导说:“行,姑娘,让我看看你的诚意有多海。”他起身,走到吧台,拿了一瓶酒过来,齐思甜见状,担忧地望向莫向晚。
那是一瓶黑方,莫向晚估量过自己的酒量,她是抵受不住的。
所谓无奈之举,还是要举,她自己讲过的话,也是要算话的。她对郑导讲:“今朝我就先代于总敬您一杯,请您给我们的新人一个试戏的机会,以后有机会,于总会亲自登门道谢。”
郑导拍大腿,说:“痛快,想不到你这小妞儿可以比一比东北妞儿了。”
酒是郑导直接倒给她的,她豪迈地接过来,一仰脖子全盘干尽。
后面的事情就昏沉了,就听见齐思甜在叫她:“向晚,你还好吧?”
蔡导在埋怨郑导:“老郑你是越活越回去,和小丫头们较什么劲?”
郑导说:“我哪儿知道她压根就是一银样蜡枪头,一杯黑方就倒的人。”
隔了很久,还有一把熟悉的声音在责备她:“别人喝酒你赔命,什么工值得你这么做?”
最后是莫非在唤“妈妈”。
莫向晚醒在一片粥米的糯香之中,咽一咽口水,喉咙如火烧。她动一下,有人在她床边,讲:“作孽的小姑娘,你是不是想拼掉小命了?”
莫向晚对坐在床头的管弦笑一笑,嘴唇干的很,笑的不大方便。
“还好,黑方又不是敌敌畏。”
管弦端来米粥,怪她:“你别把于江的工当牛工打,我都没当他作九五至尊。”
米粥已凉了一会,莫向晚入口正好,恰如滋润甘泉入心头,她喝了好多口。精神头回复了些,她对管弦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管弦要点她的额头:“这种时候你还有江湖道义的话好讲,于江不就当初借你一万块养小非非?再给挂了个户口。我真后悔把你荐给他,这样当牛做马。”
此话不假,不过莫向晚并非如此想。
于江给予她的一万块当其时间,救回她和莫非母子两条命。虽然钱是管弦向他去要的。但,至几年后,“奇丽”创建,于江给予她的机会亦是不小。这样的年纪坐到这样的位子,她自当感激。
正如她同齐思甜说过的那句“机会来的时候要抓牢”,她抓牢以后,绝不会忘记给予机会的人。
秦琴曾提点她:“士为知己者用,才能展长才。”秦琴困难时候从当年电视台内退红主播那儿受惠得助,一直铭记在心,讲,“最落魄的时候,他推我上了《午夜倾听》。”
莫向晚则想,她最落魄的时候,管弦同于江共同伸手拉了她一把。不管他们各自为人几何,她也铭记在心。
她对管弦说:“这是分属应当的事,没这么严重。”
管弦自嘲:“你对于江比我还要鞠躬尽瘁。他是好福气,哪里得来我们这两个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