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滴龟呢

“不是你打碎的，那是谁拿走了它？”

“一日辛耘，朝采露，暮采血，一朝冤案临头降，满门连诛，当人不如做畜生……”鬼魂眼中流露出一丝害怕，复又嘤嘤切切地哭泣起来。

它来来回回重复的不过是这两句话，云楚寒再度问道：“如果你知道‘四足鼎立’的下落，便帮我指个方向，我去帮你寻回来，如何？”

鬼魂犹疑，迟缓地看着眼前的人。

“我能看见你，我也不怕那些人。”云楚寒又补充道。

鬼魂目光亮起一点希冀，缓缓地抬手，往菜市口的北方指去。

“多谢。”云楚寒起身回道。

鬼魂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忽然望向天空明月，擦拭着眼睛。

“宫外苦，宫内苦，人生处处辛茹苦；逃不掉，躲不掉，来世宁投三恶道……”

它终于换了词，仰头间魂躯散发点点浮光，往天地间飘散。

云楚寒走了几步，再回首时，已看不见鬼魂的身影。

他垂下眼，在原地默然了阵，终于收回目光，继续向着鬼魂所指的方向行去，不过多时便见得便见一处府邸临街设置，两头石狮雕刻着十二撮卷鬃，在夜风中威风而立。

此处是个私人府邸，门头有匾额，匾额上写着“刘府”二字。

匾额下，又有两名府吏站着守夜，从他们身上的制式来看，与白日里刘元衾身边的爪牙如出一辙。

这竟然是五军都督府刘总督刘长渊的府上。

云楚寒皱了下眉，择了个角落，轻声翻过院墙，没有惊动任何人。

这“四足鼎立”是只乌龟，若要养活这只斗物，也须得在有水的地方。

他逐一排查了各个里屋，不过多时便来到一处花园。

这花园比寻常人家要打扮得更为富丽精致，园里设有活泉，流水自假山上细细流淌，汇聚成一汪幽静的潭水，里头缀着几朵莲花，水光与月光交互映衬。

潭边，一道用鹅卵石铸成的寸高小墙圈围着，里头发出“扑通”一阵声响。云楚寒借着月色悄悄掠至附近，便看见一只巴掌大的乌龟四仰八叉地倒在小墙内，拼命地朝天蹬着四肢。

这只龟从大小、从颈纹上看，倒也和闻小极画的有所相似。

云楚寒一喜，俯身上前打捞，孰知刚跨出一步，耳边忽然传来低低的人语声。

“……小状元容姿果然冠世无双，即便不穿飞鱼服，也是素颜风雅，别具风味。”

“看来刘总督很喜欢我这装扮？”

“美人之姿谁人不喜，只是大人深夜造访，如果那位知道了，怕是不妥。”

“你放心，他不会知道的。”

交谈中有一人的声音清越醇厚，如同清泉滴石酝出的低韵，云楚寒一愣，立即伏低身形。他循声看去，只见潭水边一厢房处亮着灯火，窗边有两个人的身影，其中一青年穿着一袭黑衣，身材高挑，头发高束，露出白皙的脖颈，在灯火中晕出细腻的肤光。

旁边的“刘总督”听闻，目光一亮，露出笑容来，伸手轻轻地拿捏着青年的手。

“那大人这次来，不知是为私事还是为了公事？”

“这个不好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可不像原大人的性格。若是大人为了北镇抚司的事情，本官恕不奉陪。”刘总督立即变脸道。

青年轻笑，声音悦耳如奏：“总督大可不必如此，其实下官这次过来，是想借总督的身体一用。”

刘总督面色瞬间转晴，笑道：“原大人这就客气了，本官的身体精于锻炼，别说一次，就是上百次也可以。”

厢房里氤氲着意味不明的暧昧，云楚寒心底涌起一阵厌恶，转身不欲再看，悄悄地抓起挣扎的乌龟，岂料甫一起身，眼角又闪过一丝寒芒。

他一愣，待再看清楚时，却见那黑衣青年提着把剑缓缓起身，白皙的颌颈竟不知何时沾上两滴血红，正沿着颔线缓缓滴落。

刘总督瞪着眼睛没有说话，不一会头颅竟开始从脖子上倾斜滑下，片刻后“砰”地落地，在地板上滚动，直到撞到梁柱方才停下，方才露出脖子上平整的切口和喷涌的血迹。

“多谢刘总督。”黑衣青年恭敬笑道。

刘总督不会回答，窗口处的无头躯干也随之砰然倒地。

“……”

云楚寒在旁边窥到这一幕，一时间也做不得声。

从二人先前的对话上来看，眼前这青年怕就是“京城四恶”之一的“状元一笑要遭殃”……他完全没预料到此时此刻会发生凶案，这刘总督私藏“四足鼎立”绝非善类，可小状元shā • rén不曾眨眼，怕是有过之无不及。

这若是放在以前，他必定、必定……

云楚寒皱眉，到底还是忍住，将乌龟收于手中，再度悄无声息地退出花园。

潭水边复又恢复平静。隔了一会，厢房里的小状元也打开了房门。

月色下，他的神情拢于黑暗中，唯一双眼眸如清潭映月，也映着清潭映月。

他缓步踱出，来到云楚寒待过的石墙边。

石墙里，水陆双栖，流水潺潺，是寄养“四足鼎立”的所在。他看了一会，忽然折了根树枝，在水中搅拌。

然而水里除了浑浊，并无其他动静。

他一愣，缓缓地蹙起眉头。

“龟呢？”他惊疑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