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越是战,便笑得越发痛快。
太久,实在是太久了。
席山鸣舔了舔嘴角的猩红,大笑着说道:“今日一死,能有皇帝作伴,于我,可是完全不亏!”
徐善明其实不想面对这个场面,他更不想击杀席山鸣。
可是忠君之道,皇家威严,让他不得不这么做。
席山鸣却是不在乎。
身上的伤口越多,他就越发畅快。
在他身后,供台边,刘尚德缓缓转醒,正茫然无措。眼一抬,就看到了皇帝一只手瘫软在地,另一只手捂着下腹的悲惨模样。
他大吃一惊,正要爬起来,却看着皇帝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朝着他努嘴。
刘尚德转头一看,更是骇然。
那个在人群中翩翩,以着孱弱之躯抵着禁卫军的人,不是席山鸣,又是何人?
皇帝的意思,一直在他身边伺候的刘尚德如何猜不到?他匍匐着伸手抓住之前害他跌倒的烛台,慢慢爬了起来,举着烛台,就狠狠朝着席山鸣的脑袋砸了过去。
听着风声,席山鸣蹙眉往右边闪开,正正迎上一个禁卫军刺来的刀,但只险险擦破了席山鸣的胳膊。
席山鸣微顿,瞥了一眼。
这人有点眼熟。
这伤口倒是比预料的要轻些。
就在席山鸣左右逢敌的时刻,出其不意,一直瘫软着不动的皇帝狠狠地伸脚,冷不丁地绊倒了他。
席山鸣猝不及防一摔之下,皇帝赶忙趁着这个时间被刘尚德扶了起来。
皇帝踉跄几步,一下子被赶来的其他侍卫护住。
形势大变,皇帝厉声说道:“给寡人抓住他!”
席山鸣已是力竭,能撑到现在,本是不易。两个禁卫军猛地走上来,一左一右地扣住席山鸣的胳膊肩膀,将他给抓住拖了起来。
银霜剑掉落在地上,被脸色古怪的徐善明给捡了起来。
皇帝恶狠狠地看着席山鸣,他现在的模样狼狈至极,右手耷拉下来无法动弹,而小腹和腿上血迹斑斑,仍然有伤口不断往下渗,他左手并起双指,颤抖着指着席山鸣,“把他,把他给……”
杀这个字,皇帝久久没能出口。
他阴冷地看着席山鸣那张脸,恨不得将那种矜持傲慢的神情活生生从他脸上撕下来。
席山鸣就像是一株带毒噬人的虞美人,美丽得不可方物,恣意得自在从容,那双漆黑清亮的眼眸里,人人皆可为弟兄。王公贵族何如,平民百姓何如,在他席山鸣的眼中,就从无任何差别。
堂堂帝王,在席山鸣的眼中也毫无差别。
他怎么敢!
皇帝心里的残暴阴郁越多,就恨不得将席山鸣踩进泥泞里。
那一双眼睛……
七年,席山鸣的眼睛从未改变。
“徐善明,打断席侍君的手,然后带着他一起走。”皇帝捂着伤口,既是狼狈,又是残忍地看着席山鸣,“这账,往后慢慢算。”
徐善明脸色微变。
席山鸣的手脚已经遭受过一次摧残,再来一次,怕是……
“哈哈哈哈哈……”
一把清朗的,愉悦的,畅快的笑声,在他们当中响起。
众人看向席山鸣。
在笑的人是他,他笑得身子骨都在哆嗦,仿佛一朵正在遭受风吹雨打的娇花,眼角飞起嫣红,都带着淡淡的水泽。
“往后?”
席山鸣的声音比之刚才的亢奋,少了几分力道,变得逐渐虚弱了下去,“你们是不是把我想得太过正直了些?我敢于一人闯入这里等候,难道没有什么准备吗?就凭着我这一身软弱的筋骨?和这把银霜剑?”
曹芳突然想到了什么,大声叫道:“毒!”
刘尚德脸色剧变,猛地撒开手,跪倒在皇帝身前撕开他的衣物,但见他的小/腹上的伤势边缘,都透着淡淡妖艳的紫色。
就连皇帝的唇色,都已经逐渐染上相同的颜色。
徐善明喃喃,“……怎么会,席子墨一直都是……”
“一直都是光明磊落之辈?可惜,他已经死在了七年前。”席山鸣淡淡地说道。
“官家,你以为,我当真不敢杀你?”
他抬起头,披散下来的头发,衬托得他脸色愈发苍白,“你该庆幸,当年我的父亲信重您,尊敬您,相信您不会侮他清白……不然,当年死的就是你。”
当然,有罪者,还有盲从父亲的自己。
席山鸣冷冷地想。
皇帝还想说什么,但在如此危急之刻,席山鸣却不再看他,而是看向窗外。
听。
“哐当——”
崇明阁的大门被无声无息地踹开,一道人影站在门外。
血气冲天的味道扑面而来,门外之人看着崇明阁内的场景,笑吟吟地说道:“原来这里这般热闹,早知道,本王刚才就不去追杀太子,倒是平白错过许多好戏。”
南门之跨了进来。
只是一步,就仿佛血海尸山朝着肃穆之地侵占,布满了冰冷的寒意。
崇明阁内,竟无一人敢拦他。
曹芳心里叹了口气。
大势已去。
皇帝中毒,南门之追来,已是无力回天。
纵然此地只有南门之一人,可崇明阁内,谁能打得过南门之?
更勿论,在席山鸣去后,南门之便在边关稳扎稳打了好些年,早就是钢筋铁骨,无人能敌。
而此时,皇帝已经疼得软下了身子,抱着腹部在地上打滚。
他感觉到伤口像是挖开了一个大洞,空落落的,又剧痛无比,就好像有无数条虫顺着经脉在爬,而后钻进五脏六腑,一口口啃噬着他的心脉。
南门之踱步走了进来。
他信步悠闲得仿佛这不过是平常可见的场景,看着自己皇父跟条肉虫一样在地上打滚的时候,那眼底的趣味更浓。
南门之蹲下来,打量着皇帝的模样,好半晌笑嘻嘻地说道:“这不是见雪青吗?这得是多大的剂量啊皇父,当初您用在其他人身上时,可没这么舍得吧?”
见雪青是皇家秘药,只需一点,就能折腾得人死去活来。如果大量服用或者涂在伤口上,短时间内就会致死。
徐善明猛地看向手里的银霜剑。
他脸色煞白。
席山鸣和他们在打的时候,从来没有一次,拿着剑锋的方向对着他们。
他一直用的是剑脊!
皇帝死了。
死在南门之站起来的时候。
他七窍流血,死得狼狈不堪,别说是皇帝,任何一个人死得像是他那上吐下泄的污秽狼狈,怕不是连最后一丝尊严都被撕碎,是最残忍,最颜面扫地的死法。
刘尚德缓缓地看向席山鸣,尖锐地说道:“你,席侍君,你是故意的!”
他虽然昏迷错过了皇帝的受伤,可是那伤口,刘尚德一眼就认得出来是银霜剑造成的。
可如果它的主人那么靠近过皇帝,那早就能一剑捅穿皇帝的心口,为何要避开心肺,而是动了别处?
是见雪青。
席山鸣便是要让皇帝死得狼狈不堪,死得毫无尊严。
一如昨日,他对席山鸣,对席家的侮辱!
就在刘尚德痛斥席山鸣的时候,南门之像是觉得吵闹,斜睨了眼这嘴巴叭叭不停的老太监,一脚给他踹到墙柱上去。咔嚓一声,非常轻微的声响,刘尚德的脊椎断了,直接摔落下去,再无声响。
而后他慢吞吞地看向徐善明……
手里的银霜剑。
徐善明看着已经死去的皇帝,再看向虎视眈眈的南门之,咬牙将武器全丢掉,然后跪了下来,“戾王,卑职罪大恶极,一切都是臣之罪责,还请王爷饶过崇明阁内的其他人。“
其他人,自然也包括了席山鸣。
“你没这本事杀了皇父。”南门之冷漠地说道,他的视线看向看似站着,却耷拉下脑袋的席山鸣,“是他。”
南门之一步步走了过去,在席山鸣的跟前站定。
席山鸣却不肯抬头。
徐善明忍不住为席山鸣捏了一把冷汗,尽管戾王今夜挑起叛乱,可是对诛杀皇帝的人会是什么态度,谁也不可得知,倘若……
“席将军?”
他听到南门之轻轻唤了一声。
无人应答。
“席山鸣!”
南门之的语气变重,单手掐住席山鸣的下颚,轻巧地抬了起来。两坨红晕出现在席山鸣的脸上,垂下来的眼帘似带着密密的汗珠,仿若娇艳欲滴的红梅在狂风骤雨后,逐渐变得萎靡而可怜,肉眼可见地枯萎下去。
席山鸣轻飘飘地落在南门之的怀里,滚烫得像是一把火。
又柔弱得,像是要就此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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