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寿
小妈据说当年流落风尘,被李晋宗所救,后来便带着女儿来做了继室。
娉婷一来,就是家里的心肝宝贝。
什么好的、巧的、难得的,都紧着这位大姐姐,仿佛她李姿意是团空气。只有大姐姐不要的,看不上的,才能轮到她手里头。
她不懂事,什么都要抢一抢,没少受家法。
二十岁生日那天,还因为娉婷的缘故被李晋宗狠狠地打了一顿,背上皮都打烂了,于是才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
一开始李晋宗以为禁了她的卡,她过一段就回来了。
结果哪知道,她跑去给餐馆端盘子,还跟小老板谈上了恋爱,全方位解决了生活问题,人家小老板还供她读什么补习班,听说她初中之后就再也没有正经上过学,还供她读书参加什么成教考试。
李晋宗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父女两个关系差得跌破天际。
但要说,李姿意也不觉得自己和娉婷有仇。
娉婷做错了什么事吗?
也似乎没有。
李晋宗对她好,她有什么错?
可要说,自己到底是和这家里谁有仇,以至于气得觉得在这里一分钟也过不下去,她自己说不清。
李晋宗?
他有什么错?他就是更喜欢大女儿而已。
感情这码事发乎于本心,人自己也控制不了。
小妈么,这么多年夹在父女两个中间,兢兢业业左右受气,无怨无悔。那李晋宗不喜欢她这个女儿,也不是小妈挑拨的,他就是发自真心地不喜欢。
以至于李姿意实在很难怨怪这样一个女人。
何况李姿意从小到大,什么事都是小妈一手操持,与别人的亲生母亲相比,也不过如此。
那难道怪自己吗?都是女儿,自己还是亲生的,不说应该对她更好,想被公平对待又有什么错?
李姿意觉得,这事说来说去,谁也不怪。
这就是命。
她和李晋宗,没有父女缘分,又偏偏托生到了他膝下。
李姿意转身要走,但那边的娉婷已经看到她了。
身边的下人兴冲冲地叫,“阿圆。阿圆回来了。”
李姿意不得不停下来。
娉婷也十分高兴的样子,但低声训斥下人,“胡叫什么!”
从李姿意十多岁起,李晋宗就不让人叫她ru名,另取了大名,李姿意。
听起来一点也不铿锵有力,有点女子气,柔情万种百转千回,恶心。李姿意不喜欢。
这件事实在让李姿意很不满。自己就不配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吗?不寄托厚望的人,名字取得这样有偏向性,一听就没用心,且没有对她寄予厚望。
娉婷走上来,关切询问她是什么时候到的,吃了饭没有,“晚上开席还有一会儿呢,再说席面上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要是饿了,就先叫厨房那边做你最喜欢吃的阳春面吧?”
说着就打算叫下人去,“让他们做了,送到我那里去。”
“不用。”李姿意打断她的话,“我不饿。”
看着面前的人,也生不起气。
娉婷虽然长高了,但又瘦又细的,好像风要是大一点都能把她吹走了。肤白脸颊又泛病态的潮红,一看就不像是健康的人。
“你从楼里出来了?”李姿意问。
“前两年主家就把小楼的封禁开了。”娉婷身边的下人胆大话多,“大小姐还想去看您呢,但是主家不让大小姐出门。大小姐着不得风的。”语气中多少有点得意,仿佛是在叫她快看,李晋宗对娉婷多好。
娉婷因为在胎里的时候受过动荡,天生体弱。出生后一直住颂楼里面。
为了保她平安,那楼是用布满了护颂的灵木修建成的,虽然有九层高,但有八层都在地下。娉婷出生后就一直呆在那里,李姿意还以为她一辈子就住里面呢。
看来现在身体是有好转。
要李姿意说,早点把她送到医院去搞不好早就康复了。真是封建迷信害人。什么颂符护颂的,她不信这种神神叨叨的玩意。
“外面好玩吗?”娉婷问。
“就那样吧。”什么好不好玩的。
娉婷没出去讨过生活,自然是不懂外面艰辛,李姿意却是深切体验过。
她在离家之后就真的再没用家里一毛钱。执拗得像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李晋宗说要断绝关系,那就断绝,当时她是真的没打算以后再和李家有半点干系,即便是后来,小妈从中周旋让父女两个没那么水火不容,她也没用过李家的钱。
现在有些不耐烦,顺手扯了片路边花圃的叶片,有一下没一下地在上面掐出浅浅的指甲印。
“小小姐,您就多说几句嘛。外面什么样呀?我们大小姐被困在这里,总不见天日的,就是……”
李姿意猛瞥了一眼,下人被盯得噎住,停下了嘴里的话。
李姿意最听不得就是这话。
但她在家里几十年,听得最多的也是这话。
你大姐姐身体不好,你大姐姐可怜,你大姐姐这些年连日出都没见过,你大姐姐如何如何。
每一句都要被重复上百遍,她每听到一次,就意味着必须得容让一次,再喜欢的东西,都要拱手奉上先让给大姐姐才行。
就像她现在,不想站在这里讲些什么外头的事。外头的事有什么好讲的?处处狼狈低头求生而已。
但她再不愿意,即便是个李家的下人也可以怼着她让她讲。
就因为‘大小姐总不见天日’‘大小姐没见过’。
李姿意不生气,她站在那里似笑非笑,垂眸玩手上的叶片,轻轻巧巧地说,“说句公道话,大姐姐不见天日,那得怪小妈和她早逝的生父把她生成一个不健康的人,总把这句话拿来说给我听……”
话还没说完,就听得一声怒喝:“李姿意!”
李晋宗回来了。
李姿意扭头看,他身后跟着几个人,此时穿过了垂花门大步过来,满面怒容要打她似的:“怎么跟你大姐姐说话!”
好几年不见,他还是老当益壮,声如洪钟。
怕是能活一万年。
李姿意觉得自己回来得有点多余。冷脸面对李晋宗那怒气冲天的脸不言语。
娉婷连忙拦在中间,生怕李晋宗要动手,“是我这个下人不懂事。圆圆被气着了。她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李晋宗哪里听得,怒气冲天地隔着人都要再多骂几句,“你看看你大姐姐是怎么维护你的!你再看看你自己。”
李姿意觉得没趣起来,扭头就要走,“左右是我回来错了。”
娉婷见她要走,急得连忙拉她。但哪有她气力大,被带了个踉跄站立不稳就向花圃里扑,李姿意完全没料到这个,脑子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拦过去了,被娉婷带着往地下倒,因为她是垫在下面那个,于是摔了个扎实,连花圃里的花枝都被压倒了一大片。下人们大呼小叫过来扶娉婷,吓得够呛。
李姿意是揉着腰自己爬起来的。
娉婷被簇拥着扶到另一边,扶人的不只是她的两个下人,还有跟着李晋宗进来的那几个人。
他们穿得很统一,大家是哪位客人身边的下人,从站的姿势看,这几个人中,又以其中一个年轻的为首。
一圈人把娉婷团团围着,李晋宗关切不已,大声差遣人去叫人来看,简直鸡飞狗跳。
娉婷一直往李姿意这边望,但被人挡得严严实实。
李晋宗吩咐完人,又向那几个外人致歉,“您看这事弄得!”
“不妨的,我家主人还得在这里逗留几日。”那个年轻人说。
李晋宗松了口气。
“您快送小姐回去看看吧。”年轻人笑着催促,“别伤了哪里的筋骨不知道。”
李晋宗没有拒绝,连声陪了不是,叮嘱自己身边的仆人帮这几位带路送出去,便亲自陪同娉婷回小楼去。
娉婷回头叫了一声,“阿圆。”
李晋宗怒气冲冲,“叫她干什么!!”
一群人前呼后拥浩浩荡荡。
李晋宗倒是回头看了李姿意一眼。凶狠狠地。
李姿意站在原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发现背后弄脏的地方根本够不着,烦躁地骂了一声。被留下来帮着带路的老仆人看在眼里,急忙过来帮她整理。
李姿意见别人还等他带路,对老仆人说:“没事,叔,你招呼人去吧。反正我这刚回来一身的灰尘也是要换洗的。现在脏着就脏着。”
老仆人有些不是滋味,只说,“主家心里是疼小姐的。”又确实得为人引路,怕人家等得生气,即便不想也只得带着人匆匆走了。
那几个人到还算好说话,并不因为耽误了时候生气,不过出去的路上免不了多问两句,“那一位就是你家的二小姐吗?”
“是。”老仆人恭敬又谨慎。
“是亲生的?”
“是。主母难产过世的。”
对方又问,“你们主母,与家主是结发少年夫妻。”
“是。”老仆人恭敬道。
“怎么看,你们家大小姐的地位反而高一些,外头风言风语,说你们家继室与李老先生早就相识,大小姐才是亲生的。”
老仆人显然是生气,可又似乎不敢得罪他,只闷声说:“那都是胡说的。”
对方“哦”了一声。
李姿意离开了祠堂闷头闷脑地走了半天,抬头才发现,自己走错了路。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到外院边角来了。
不远处便是山脚,家里下人用竹筒从山上引下来的溪水布置了曲水流觞,设计精巧的案几与坐毯,融入花圃与假山、灯烛之间,地上还有干冰白雾。远看像一处仙境。
已经预先进来的客人们,已经在那里三三两两地交际起来,觥筹交错好不热闹。丝竹班子在远咿咿呀呀,更添仙气。
李氏请宴,来的都是同圈的人,于是喜欢搞这一套。
李姿意在偏静处站了一会儿,伸手从匆匆走过的仆人手中拿了一瓶酒,扭头就往码头去。
小艇不在,只有正要离岸的大船,她赶着跳上去,也没给守码头的人拦她的机会。
等守码头的人喊着,二小姐跑了,把小夫人叫来时,她这船已经在另一边靠岸了。
李姿意原本是想拦个车回市区去,但顺着路走了半天,来来去去虽然全是车,可全是豪车,一辆出租都没有。
这一片是李宅,私家车出入得多,出租车是拉不到生意的,别说肉眼可见的无,连App上都一片荒芜。
李姿意后背又疼又痒,别过手摸上去还有点刺挠,大概刚才压得是片玫瑰,花梗上的刺全扎在她背上了。那一片有玫瑰的吗?
搞不清楚。
走了一个小时,天也黑了,路上路灯都没有,黑黢黢的。远处地平线上倒是有些灯火。
离开李宅的范围,农田多起来。零星的村落随处可见。但即便月色如水,可她也没有心情欣赏。
心里好像积攒着莫名的怒火,无处发泄。
提着酒瓶,面无表情地顺着路走。
小妈打了好几个电话,被她拉黑后终于清静。
但脚后跟起了水泡越来越痛。
她有些泄气,不知道自己这是要干什么,脱了鞋子在路边就地坐下发呆,手机时不时响一声,她懒得看,反正不是暧昧对象,就是公司同事。
如果是这些都是本地人,她还有心情回一句,至少能让对方找个车来,把自己拖回城里去,但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在没心情应付这些。
等李姿意看到新的好友申请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十点多了。
她在夜风里冷得手发抖,又后悔穿了这么短的裙子一点风也挡不了,向前走了一段,脚后跟的水泡又在这时候破了。骂骂咧咧地停下来拿出手机。
手机电量还剩下百分之一,十几个新好友申请,全来自同一个号,静静躺在她的待通过名单里。
申请理由写着一个‘我’,头像是空的,资料一看就是默认信息。
李姿意有些意外,这一看就是刚申请的号,除了高铁上认识那个苏黎还能是谁?她还以为那个人不会加自己呢。
好友申请通过后,对话框顶端一直提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但半天也没有新信息,李姿意不再耐烦等,发信息问,“你在哪?如果方便的话,能不能帮我叫个车?我手机要没电了。”
发送定位的瞬间,手机黑屏关机。
李姿意长吐了口气,又试了两下确定再无可能开机之后,把手机塞进口袋。
如果刚才摔倒的时候,包没有飞出去,自己也没有一时头脑发昏转身就走,起码还可有充电宝可以用。
又或者,真有颂法这话事的话,她能隔空取物、缩地成寸也好,可惜都不能。
对方会帮忙叫车吗?
等了一小时后,她已经有些气馁。
也许定位压根就没发出去。
埋首在膝盖间,饿了又累了。
不知道坐了多久,她听到有车的声音,从她身边呼啸而过之后,又突然停下向后倒回来。车子掉头,车灯光落在她身上,她眼睛睁不太开,只模糊看到有个人影从车上下来,停在她面前。
从对方那个角度,李姿意狼狈的样子被人一览无余。
但她并不是很在乎。
甚至抬头无视刺目的光睁大眼睛,不到一秒就因为光的刺激而红了眼眶。
她大概惯会这样的。所以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可怜。
李姿意接住对方递过来的衣服披上,抓紧他伸出来的手,借力站起来。
两人向车的方向走去,经过车头时李姿意看了一眼车头夸张的标志,打趣说,“这么贵的车我可租不起的。”
苏黎应了一声,他压根不知道这车贵不贵,这样的车他有很多,没事的时候随便挑一辆绕着不大的岛疯狂奔行。虽然他完全不喜欢现代的机械,但不讨厌车。
他上车坐好才发现,李姿意仍然站在车下。
“怎么了?”
“我不能自己开车门,不然会死掉。”
他有点想笑的样子,“胡说八道。”
但还是下车绕过去,替她把车门打开。
车子启动,李姿意胡乱把身上陌生男人的外套裹一裹,就歪在副驾驶位置开始打瞌睡。毕竟是一瓶伏特加喝完,有点上头。
苏黎侧头看了她一眼,将空调的温度调高些。
两人像是结婚几十年的老夫妻,虽然坐在一起但各怀心事,却又怡然自若,都没去费心找什么话题。
等李姿意醒时,发现车子正停在地下停车场,空调还开着,但车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茫然坐起来,搞不清楚什么情况。
大大的车库顶太明亮的灯一排一排,安静的车辆零零星星。世界没有生气。
李姿意下意识地盯着最远的地方,那里有一片光照不到的阴影,看得久了,总觉得那阴影里有什么。
这时候提着几个鼓鼓攘攘塑料袋的苏黎快步从电梯的方向过来。
随着他有节奏的脚步声响起,那种孤寂的感觉一下便消失了。就好像整个人世界又重新活了过来。连阴影都仿佛没那么黑了。
苏黎穿着黑色的风衣,步伐生风,抱着买的东西,迈着长腿走在寂静的车库排灯下,仿佛是T台上的男模特。
“你怎么这么好看?”李姿意问站在车外欠身把东西放到后座的苏黎。
但对方回头看了她一眼,似乎觉得她这个人实在有点不着边际,说话有一搭没一搭。于是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解释为什么让她一个人呆在车里,“我顺路在超市买点东西,看你睡了就没叫你。”
上车系上安全带,倒车出去问她,“你要去哪边?我送你过去。”
“随便吧。随便找个附近的酒店把我放下就行了。”
“不是过来旅行?没有订房间吗?”对方打着方向盘问。手指长而瘦,手背上青色的血脉微微凸起。食指无意义地轻轻敲击着带孔的皮革表面。
“没有。”李姿意说完又想起来自己身份证和卡都还在包里呢,向他蛄蛹着扭头带着酒气住他肩膀上靠一靠,说:“算了,去你那里吧。”
虽然她这样动作,但苏黎表情一如既往,他那张棺材脸让人实在很难看出是在高兴,抑或者不高兴。
但李姿意有美人在侧,很爽。
车子从地库出来,车头调转直接往苏黎自己的目的地去。
李姿意缩在他的外套里面,即不关心车在往哪里开,也不去看自己被带到哪里去。
过了十多分钟车驶进一个地下停车场停下,苏黎提上所有的东西,开车门率先大步下去。
走了几步突然站定,转身回来帮她把车门打开。
李姿意‘哧’地笑,披着他的衣服,踢踢踏踏跟在他身边。
房卡激活电梯,按下最顶层。
车梯上行时,李姿意打着哈欠,索性转身面对面站着,把头顶在对方胸口上借力保持平衡,迷迷瞪瞪地打瞌睡。
苏黎大概感到不自然,全身肌肉紧绷,垂在身侧提着袋子的手指蜷缩了一下,但随后又慢慢放松。就像他刚开始不熟练地接吻,之后很快又适应对方嘴唇的温度而安之若素。
电梯避上他的倒影垂眸看着李姿意的头。
李姿意头发是长的,但新生的短毛很多,这些柔软碎发让她看上去毛茸茸的,又有点不服管教,随着他的呼吸,晃来晃去。
“累了吗?”他问。
李姿意抱怨说,“走了几个小时,脚都走破了。”她含糊地抱怨,“背上也痛。”
“怎么弄的?”
“摔了一跤。”李姿意说。
“你怎么一个人在那个地方?”
“是啊。”李姿意说,“我怎么一个人在那个地方,都没人管我。好可怜哦。”
被头顶着的李黎手动了动,可能想要安慰她,但因为提着东西,又或者是觉得自己要做的动作过于亲密而作罢,“那就不要一个人呆在那么偏僻的地方。”
李姿意觉得,这个人一定没女朋友。
过了一会儿,电梯缓缓停下来。
出电梯就是客厅,对面大得惊人的落地窗。
大把的鲜花摆在进门的圆桌上。花间插着的小纸片来自于家政公司。
苏黎接着东西往冰箱那边去,李姿意在玄关拖了鞋,犹豫着没有踩上地毯。
她脚上有血。
“过来”,苏黎坐在沙发上从塑料袋里拿出棉签和药水。
“去浴室吧。”李姿意说。
“浴室全是瓷砖,冷。”
李姿意看着地上造价一看就不低的白色地毯犹豫了一下,见他本人都不在意也就算了。一路走过去,白色的地毯被蹭出一道道血印子。
她坐到沙发上,苏黎拿着药走过来半蹲在她面前,将衬衣袖子撸到手肘露出肌肉线条优美的小臂,示意她把脚后跟的伤给自己看。
见她转身解袜夹,立刻微微侧脸看着别处。
活像个老古板。
不过脱袜子并不顺利。袜子粘在伤口撕的时候有点疼,李姿意并不是很在意,这算什么。带血的袜子终于干净利落地脱了丢在地上。脚后跟伤口则更加狰狞。
她不想看血,往沙发靠背上一倒,仰头盯着天花板上的水晶灯。
灯底座的镜面倒影异常清楚,倒影中她伶仃的长腿搁在半跪的男人膝盖上,对方处理伤口的手很稳当,但不自然地微微侧身,以避免不小心看到裙下风光。
李姿意哧地笑。她穿了打底裤的。但又有些恶趣味地,伸手开始解上衣扣子。
苏黎停下动作,看着她。
“背后也有伤。我自己够不着”李姿意解释说。没有内搭,但内衣和泳衣又有什么差别?
“你总这样吗?”水晶灯倒影里的苏黎抬头向坐在自己面前的人看去。
他的总是指什么?你一个与陌生人拥吻的人,凭什么站在制高点上发出诘问?
李姿意有些烦。
总有人自以为是管得太多,不肯让她开开心心地过上哪怕那么一秒钟,非要迈过边界问到她脸上来。
但对方侧脸可算是艺术品,哪怕李姿意心情不好,也因此有所缓和,“哪样呀?”拖着腔调,有点懒洋洋地欠身,将一个带着湿气的吻印在对方耳廓上,含糊地问,“这样啊?”
对方抬起眼皮子看她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多少又有些克制。
“不是总这样。”李姿意最终还是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地回答,“你不一样。”
李姿意不觉得自己在骗人。
成年人嘛,没有骗人这一说,只是没有完全讲真话。再说‘因为是他所以这样’也没有错。如果是别人没这么好看,当然不会这样。
何况对方也未必不是心知肚明,看看这套间,住一晚上起码是上万的价格,这么有钱的男人又长得好,生来就像一盏灯,会引得无数漂亮女孩子前仆后继,什么样的场面没见过?
要说他不谙世事可就有些胡扯了。
这个当口她不说‘你不一样’难道要说,你没什么不一样?
场面话。成年人最后的体面。
可李姿意话说出来后,对方就那样看着她叫她不自在了,于是又俯身,将一个吻落在那双好看的眼睛上头,可算叫他把眼睛闭上了。
等他再睁开,李姿意已经掀起上衣,趴在沙发上露出满背的红血点了,闭着眼睛像是真的困得不行,嘀咕:“好难受。”
她就是这样带着一背地刺走了几个小时,这样上了他的车,这样坐在这里和他调笑。
就像一只流浪猫,不晓得哪里弄得一身伤但满不在乎,轻易就跟着人回去,有吃便吃、有喝便喝。压根也不在乎这人是谁,总归,只要她自己高兴觉得喜欢就好了。
苏黎沉默着拿起夹子,一根根将刺夹出来。
等处理好,沙发上的人已经睡着了。
他起身拿毯子来,盖在对方身上。随手打开电视机,将声音调到最低。
屏幕的光影照得他脸明明暗暗,电视里仍然是关于时政的新闻,他看了一会儿就失去了兴趣,伸手将放在茶几底下才拆封的手机盒子拿出来,按说明书摸索着摆弄连屏幕保护膜都没撕掉的手机,但说明书并不详尽,过程十分坎坷。
新信息弹出来,来自于一个小丑鱼头像的好友,“需要我上来帮您设置手机吗?”
“不用。”他摆弄着键盘,打字很慢“你现在不要上来。”
“好的。凌晨五点左右那边的祭祀估计就开始了,我准备三点半过去,您要去看看吗?”
他看了一下时间,手表上已经是一点多了,有些犹豫,过了一会儿才回复,“迟一点。”
“那就等祭祀完后再去?十点多的时候我来接您?”
“好。”他回头看着沙发上的人,伸手触摸了一下李姿意散落的头发,又立刻收回来。视线拂过恬静的脸庞,落在红润的嘴唇上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