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第39章
没人注意到休息室方向的小插曲,拍摄场地依旧井然有序。
“该正经对戏了,那我们就先从含云发现你的那一镜开始?”陆芷鸢语气纵容,望向朝宛。
朝宛点头,“好。”
她们把塑料椅移开,蹲在附近的空地上,模拟屋檐躲雨的情景。
对了几句语气词,轮到含云伸手攫住影下巴的戏。
陆芷鸢伸手,用食指勾住她的下巴尖,像逗小动物似的轻挠了几下。
一点都没有含云的正经样子。
有些发痒,朝宛没忍住笑了出来,害羞地去躲。
“你还是这么怕逗。”陆芷鸢眉眼弯弯,温柔看着她。
不知道为什么,朝宛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匆忙移开目光。
“学姐,我们先……对戏吧。”
大三和秦斯羽在一起之后,陆芷鸢就开始对她冷淡,这样亲密的举动早就很少见了。
朝宛是开心的,但同时,又因为女人的主动亲近而感到不知所措。
“好,都听我们小侍卫的。”陆芷鸢不动声色收回手,笑容未变。
几轮戏对下来,朝宛放下剧本,口干舌燥。
刚想去旁边取水,陆芷鸢就递过来一瓶已经拧松的矿泉水。
“谢谢学姐。”朝宛接过来,脸有点红,小声道谢。
她们倚在场地角落里,小口喝着水。
“小宛,之前主动不联系的事,是学姐的错。”耳边忽然擦过一道话音。
朝宛动作微顿,朝身边望去。
平素对人总是微笑的陆芷鸢,此时黯然垂下了头。
“我以为你和秦斯羽之间,是学校里口口相传的包养关系,所以才刻意疏离你。”她说。
朝宛睫毛微颤。
其实……一直都是。
局外人看的最清楚,而她则被糊弄了好几年。
直到那夜坠桥。
“但现在你已经和秦斯羽没关系了,对吗?”陆芷鸢甚至眼睛有点红,看向朝宛。
“为了一个谣言,就轻易放弃。小宛,你会原谅我吗?”
朝宛看得心揪,伸手覆在陆芷鸢的手背上,“学姐,我……”
正内疚着,忽然,手落入干燥掌心里。
陆芷鸢回握住她的手,笑了一下,眼底荡着微光,“原谅学姐就好。”
朝宛有点不自在。
但思及女人刚才难过的样子,还是没有狠心抽回手。
“场景道具灯光就位,群演麻利一点,半小时后开拍。”远处,执行导演举着大喇叭喊。
朝宛顺势从陆芷鸢掌心里收回手,抿唇笑,“学姐,我该候场了,你也加油。”
“等一下。”陆芷鸢拉住她,从手包里取出手机,“小宛,我们加个微信?”
“好。”朝宛不疑有他,很快加好了陆芷鸢。
“对了,晚场结束后,如果空闲的话,和学姐一起去散心怎么样?”
陆芷鸢笑了笑,收起手机,还想再补充什么:“这边有一个特别好看的……”
“季老师。”背后传来呼唤声。
朝宛顿时身子僵住,忍不住回头看。
季檀月已经换好了戏服,由助理簇拥着,朝这边缓步走来,气质出众,叫人移不开目光。
距离隔着有些远,看不清女人是什么神情。
隐约有些不安,朝宛攥紧衣摆,怔怔看人群逐渐靠近这边。
“……特别好看的灯市,只在今晚开放。”陆芷鸢微不可查地抿唇,将刚才的话说完。
她牵起朝宛的手,“想去吗?我在群演戏结束之后给你发消息?”
朝宛匆匆点头。
迟疑的工夫,身后已经擦过几道人影。
季檀月乌发高束,面上神情淡淡。
流苏头饰随走动轻摇,掩住眼底所有情绪。
她目光落在陆芷鸢和朝宛相牵的手上,不过几秒,很快收回。
朝宛挤在人堆里,看女人偏头和助理交谈走远,视线从未与她交集。
“那我就当你答应了,记得晚上查收我的消息。”陆芷鸢装作视若无睹,轻声开口。
朝宛低嗯一声,悄悄从陆芷鸢掌心里抽回手。
翻看手机,心中砰砰,还隐约藏着几分不安,期待能在聊天窗口里看见y或者是郁云嘉发来的消息。
可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刚才添加陆芷鸢的一条系统提示。
心情莫名低垂。
“抱歉学姐,我真的该走了。”朝宛将手机息屏。
把喝了没几口的矿泉水瓶放在塑料椅上,她朝陆芷鸢歉疚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陆芷鸢立在人群里,目送纤细身影远去,唇抿成一条直线。
…
“还有一分钟开始讲戏。”程楼坐在监视器后,偏头问:“朝宛呢?你们早晨没有一起对台词?”
季檀月翻看剧本,闻言动作顿了顿,自发忽视后一个问题,淡声答:“很快就到。”
小岁站在外围,愁眉苦脸向外张望。
倏然,她双眼亮起,朝某个方向招手。
朝宛身穿饥民破布衫赶来,局促站到程楼身边,“抱歉,程导。”
头垂得很低。
因为胆怯。另外,也不知道该怎么和身边的白衣女人解释。
“差半分钟就迟到了。”
程楼瞥一眼她,没有多加责怪,示意众人围过来。
因为只有五句台词,是这一场里最微不足道的小配角,侍卫影的戏放在了最后说。
“朝宛。”程楼托着剧本,身子转向她。
“在这场饥馑戏里,你是段县某个人人可欺的孤女,爹娘早逝,性子桀骜带刺,同时又因为常常遭受欺凌,懂得认瘪与自保,是个小滑头。”
朝宛点头,努力把关键词记在脑海里。
“所以,初遇含云时,你是鄙夷的,认为她和那些伪善的朝廷官员没什么区别。但随后,看见她身后面容不善的诸多侍卫后,倔强立刻转为惧怕。”
“含云咳血时,你可以稍微放松警惕,但不能太过,直到被给了牛肉饼,才彻底消解怀疑。”程楼说完,喝了一口大茶缸里的开水。
“从惧怕抗拒到懵懂跟随,要把情绪转换做好,懂了吗?”
“懂了,谢谢程导。”朝宛认真与女人直视。
可不知怎么了,视线却不经意间飘向程楼背后。
季檀月坐在折叠椅上,正安静翻看剧本,没有注意她这边的动静。
收回目光,将头垂得很低。
朝宛抿唇,去布景区候场。
…
洒水车开过,模拟段县涝灾,身穿饥民服装的群演围聚在选角导演前,左顾右盼,低声讨论。
蹲在屋檐布景下,朝宛闭眼回想台词,却总不能专心。
眼前浮现季檀月神情寡淡的侧脸。
不明白女人为什么突然冷下来,但她……一定是生气了。
以季檀月的掌控欲,是怪自己没有去休息室找她对戏吗?
朝宛忽然有些委屈,抱着膝弯,把头埋进去。
季檀月向来阴晴不定,有时刻意疏离,有时却对她无微不至,一点都揣摩不透。
洒水车开始工作,将群演们浇成了落汤鸡,但气氛还算缓和轻松。
朝宛也走出去浇了一下,力求符合剧本情节。
忽然,她看见群演中有个人在向她远远招手,笑容明媚。
是刚才分开的陆芷鸢。
朝宛同样朝那边招手,轻声喊:“学姐。”
毕业断了联系后,陆芷鸢难得有对她这么好的时候了。
一时间,她有些想不通。
但如果学姐肯重新和她成为朋友的话,她还是会答应的。
还想再看看,朝宛视线忽然被挡住。
一截竹伞骨出现在视野边缘。
季檀月似乎是途径此处,此时撑伞站在她面前,语气没什么起伏:“你不需要淋太湿,回去吧。”
“嗯。”朝宛像摸鱼被抓住一样心虚,悄悄点头。
季檀月什么时候过来的?一点都没察觉到。
回到檐下,很快,各部门就位。
场记打板。
最初没有朝宛的戏份,她缩在屋檐下的群演人堆里,做主戏背景板。
越过众人肩头,这几天,她第一次近距离看清了季檀月的表演。
含云似乎再也不是石亭里那个病弱阴狠的女子。
她撑着伞,秀眉微蹙,眸中含着悲悯水光,一袭轻质白衣,与段县饥民脏污的破布条衫对照鲜明。
饥民以为神明降世,热切痴狂,近乎丧失理智。
他们在泥泞路上相互粗鲁推搡,连草鞋挤掉,践踏踩死孩童都浑不在意。
很快,一筐筐肉饼在油纸棚下架起。
没人疏导秩序。饥荒之景,成了一场争夺分食的人间惨剧。
含云立在不染骤雨的竹伞下,冷目旁观。
唇边怜悯散去,她勾起一个温婉笑容,看向大人们沾满泥水的腿间。
手里还握着饼的某个孩童被踩进泥水坑,口鼻窒息,挣扎匍匐着,很快没了生息。
笑意扩展,盛荡清澈水光的凤眸,逐渐染上凌虐般的满足。
含云长相柔媚,这一笑,却阴霾乍起,让人背后生出寒意。
“抱歉,老师,我要推你了。”朝宛背后,某个特约群演手持牛肉饼,低声知会。
即将到她的戏份,剧情需要,朝宛小幅度点头。
话音刚落,远处竹伞下的女子视线逐渐偏移,缓缓落向她这边。
唇角笑意依旧保留着。
背后忽然一道骂声。
朝宛被从房檐下推了出来,踉跄着摔在泥坑里。
大雨倾盆,周身顿时湿透,分外狼狈。
“敢跟老子抢地方躲雨?”男子吭哧啃着饼,嗓音含糊,“……没娘的小兔崽子。”
双手按进泥里,被石子割破,一瞬间眼圈因痛楚发红。
朝宛倒抽一口冷气,死死咬着唇,回身恨瞪骂声来源处。
但很快就发现,推她的是县里臭名昭著的李恶霸,素来没少对她拳脚相向。
不敢招惹,犹豫着收敛视线,眼底依旧藏着憎恨。
她低头,艰难地从泥水坑里爬起身,攥紧拳头一瘸一拐逃离,将粗鄙骂声抛之耳后。
可哄抢肉饼的人流依旧,险些将女孩卷进去。
她嫌恶推开几个痴狂县民,凭借身形优势跑了出去,另寻了个屋檐避雨。
“蠢人。”不符合年纪的唾骂。
女孩眼底溢满仇恨,瞪着棚下拥挤如蠕虫的县民,还有远处那个辨不清面容的白衣影子,眼圈很红,像只躁怒幼狼。
伪善至极。破粥破饼,有什么好抢。
她在屋檐下蜷起身。因为刚浇过雨,外加腹中饥饿,肩头打着颤。
可宁愿饿着,也不屑争抢食物。
雨一直在下,呈倾盆之势,身子越来越冷。
不知何时,耳边嘈杂声停了下来。
竹伞撑在头顶,隔绝檐外连绵雨幕,柔和话音在这时响起。
“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倏然抬头,被淹没在面前人罩来的重重阴影里。
白衣女子眉眼温婉,恍若神祇,垂眼看她时,周身浮溢怜悯气息。
可视角却是居高临下的。
周身无法忽视的威压如风雨欲来,几乎让她喘不过气来。
平素总受欺压,最厌恶仗势欺人,幼狼般的女孩只瞥了含云一眼,就鄙夷移开视线。